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手机用户可访问:m.bookben.cn 《民国那些事儿》 作者:安可anke 【文案:】 咦,这是穿越的节奏嘛!清穿吗?不是!!那是?是反穿!穿现代?不是!是穿民国! part1:瑾萱伸手想去打他,猛的却被他牢牢握住,他一使劲,瑾萱就被带进他的怀里了。他将瑾萱打横一抱,一番天旋地转之后,瑾萱的背抵在床上。她推了推铭章,从身后抽出一张照片给铭章看,她笑道,“你瞧瞧,没想到你也能哭成这样。” part2: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久,到最后还是任他摆布,她不要。她没有办法,低下头,隔着外衣,狠狠地咬了下去,为了挣脱他,拼尽自己的全力,拼尽一生所有的力气。而他却还死死地抱着她,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样。 part3:他扑了上来,瑾萱脚跟不稳,两个人一同倒了下来,在雪地里连打了好几个滚,身上夹带了无数的飞雪。她双明亮的眸子闪动着,那一汪深潭柔情似水,铭章看得入神,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。瑾萱迎了上来,柔软的唇相互纠缠着,那样炙热的吻,深情绵长。 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═ 内容标签:穿越时空 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俊杰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戴瑾萱,陶铭章 ┃ 配角:陶容芷,洪致远,张怀民 ┃ 其它:民国,爱情,穿越 1、一世繁华 ...   十四年前,十里戴      “小格格,小格格!”她只觉得耳边无数人在呼唤着她,可是她就是一直醒不过来。      终于,她感觉到这个世界安静下来了,不知道沉睡了多久。     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,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,“这么水灵的小女孩,谁这么狠心将她抛弃了。”她的声音那么温柔,让人觉得温暖。      沉默了许久,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      “老爷,我们膝下无女,我们就认她当女儿吧。”      “好,我也喜欢女孩子!”      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,她感到无限的可怕。她们开口闭口叫她小姐,那个让她叫母亲的人,一直叫她瑾萱。      她辨认了好久,才知道母亲是额娘的意思。      可是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,她不是得了天花被送进了像牢房一样的地方。尽管年纪小,但她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,送进了那种地方,等于被判了死刑。      她对于死没有太多的概念,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,久到仿佛这身躯都不是自己的了。      下人们都叫她格格,为什么她们叫自己小姐。这里又是什么地方,为什么她一个人也不认识。她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这个地方的,她一点也没有察觉。      几个月下来,她一直处于一种恐慌状态,直到确定眼前的人不会伤害自己了,她的心才稍稍好了些。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好奇怪,说话的言语也都好奇怪。      她让母亲安排进了私塾,此刻才惊讶的发现,原来大清朝已经成为了历史。她手中的书滑落,她是清朝的格格,然而此刻清朝已经不在了。      难道,一百多年后的满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吗?后来她才知道,这已经不是满人的天下了。      她充满着各种好奇,又时时感到无助,那些她小时候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,她的阿玛和额娘已经是写在历史书上的人了。      她曾经听宫里的嬷嬷说过,前朝有些格格被送往回疆和亲,那个时候的她懵懵懂懂,回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,和亲又是什么东西。难道她和那些格格一样,被偷偷地送走了。      她看着那些东西,有些错乱的感觉。但是年纪小,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她一直生活在一种很朦胧的状态了,以为是被天神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      在这里,她被灌输了各种各样的知识,不仅在这里读书,而且还到别的地方读书。她发现,原来生活的世界有好多个地方,她有些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是假。      她再也不是那个满清的小格格了,那个格格已经得了天花死掉了,她这样对自己说。      她带着这些真真假假的疑惑活了下来,有时候向别人提起,得到的总是敷衍和嘲笑,渐渐的,她不再提这样的事情,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实实在在成为了民国这个时代里某个有钱人家的二小姐。      戴瑾萱,这就是她的新名字,用了一辈子的新名字,是她父亲给他取的。      那些曾经幼年的记忆渐渐淡去,她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整整十四年,这十四年里,她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,早已没有力气去回忆过去。      幼年时候,她想过离开这里,可是不知道如何离开,就渐渐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。      而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,孤身一人的时候常在想,倘若能离开这里,她也是愿意的。      假如时光可以倒转,或许那个时候,她就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,会安安分分地听从阿玛的话,从此过上贤妻良母的平凡生活。      这里虽然留给她太多美好的记忆,但是自从那个人的出现,记忆就像一把锋利的刀,剜得她体无完肤。她不敢再去想那个人,那些曾经的爱与恨。      但倘若回到过去,那她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,她是在后悔自己曾经来过吗?      火车轰隆隆地驶进袁州,透过灰暗的窗户,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,整片枯黄枯黄,阳光如碎金般细细地铺在上面,微风轻轻吹拂着,卷起一片片黄澄澄的浪花。      瑾萱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,另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搅着杯中的咖啡,咖啡的香气一点一点地漫了出来,氤氲在整个空气中。      原本安静的车厢,在得知火车开进了袁州后,便有了轻微的骚动。袁州是连接国内外的重要通道,里面的骚动或许是因为出国而引起的。瑾萱一心在窗外的景致上,不曾回头看一眼。      “小姐,你的咖啡都凉了!”坐在对面的香寒看着那水雾一点一点往上蒸腾,瞥了一眼瑾萱,笑着说,“过了袁州,我们就不回来了!”      她心想,瑾萱大概是极为眷念这里的,但却又极不情愿留在这里。这时,瑾萱才将视线一点一点往回收,含糊地回了一句,“我们不回来了!”      “是啊,不回来了,一辈子都不回来了!”香寒接着她的话,喃喃自语,她若有所思起来。瑾萱心中一恸,有所触动,却极力压制着。这么多年了,她该忘记的。      一辈子,对她来说,和外面的那些草没有什么区别,也不过是一枯一荣的事情。      她仍是没有理会那些骚动的旅客,对她来说,她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,她自顾自地喝着已经半冷的咖啡。      这么多年了,她习惯不加糖,咖啡的苦涩含在嘴里,任它入侵味蕾,慢慢渗入咽喉,有一种不一样的甘醇。      虽已是深秋,但她只裹着一件薄薄的褐色马夹,里面一件白色衬衫,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,同时显得分外清瘦。她的目光总是向着窗外的景色,仿佛这尘世间的人,都与她无关。      唯有外面的一树一草,才和她有着共同的语言。她就这样转着头,白皙的脖子又细又长,那样清瘦,看上去让人心疼。      正当她恍惚的时候,火车突然停下来了,一节节的车厢向海浪一样涌动,她的身子瞬间往前倾,差点扑在了咖啡上,还好及时拉着座位,才幸免于难。      车厢内又开始一阵骚动,还未到车站,为何就停了下来。瑾萱这时才向车内望了望,那双眼睛,即便过了六年,依旧清澈透亮。      灵眸之间,隐隐闪着清幽的光芒,带着几许的冷冽。她却异常冷静,仔细分辨着嘈杂的声音。可是不管是在刚才的静谧之中还是在现在的骚动之下,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身上。      “小姐,我去看看!”香寒起身离开座位,瑾萱嘴唇动了动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看着眼前的位子空了,她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。   香寒是近两年才跟着自己,对于自己的过往,她一概不知,她知道的她,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已。不知道为何,香寒一走,瑾萱的心里,却有一种莫名的沉重,那种感觉有点难受,好像是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,令她心中十分不安。      不多时,香寒回来了,略带气恼地说,“好不容易走一趟,到最紧要的关头,居然塌陷了!”她总是这样,没头没脑地说一通。      瑾萱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应,香寒走后,她断断续续地从别人的言语中了解了大概,前方突发塌陷,火车不能走了。   但香寒后一句话,引得瑾萱越发不安了,只听她继续说,“听说火车要改道平昌了,这还得走多少天啊!”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着,后面的话瑾萱已经听不进去了。      平昌,那个她极不愿去的地方,甚至极不愿听的词,它仿佛是一根刺一直扎在心里,即便拔去,仍有隐隐的痛楚在里面。      这么多年了,提到那个地方,她的心始终是不能平静。      她捂住胸口,极力表现得自然。      其实香寒不知道,去国外走平昌的路比较近,而袁州等于绕了一个大圈子。      但是瑾萱就是愿意这样绕,一直绕,绕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,但越是绕,就越绕不开那个地方,越绕不出那段记忆,她终究是回来了。      她曾经一度这样想,她会忘记的,时间长了就会忘记的。      可是现在才发现,原来她是那样懦弱,懦弱得连过去的一切都放不下。      或许,她在乎的不是那个地方,而是那个地方的那个人。曾经的那段岁月,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      她不愿去回想,不愿去感受。那里有她和他的印记,但都已经成为过去了。      “小姐,小姐!”香寒轻轻地唤了两声,瑾萱这时才回过神来,勉强淡淡一笑,也许是秋天干燥,她的嘴唇些微的裂开,泛着淡淡的樱红,稍稍一抿,便恢复了红润光彩。      “反正我们也不急,听说平昌可繁华了,香寒这下可以去见识见识了!”香寒以为她那样出神,只是怕耽误了时间,说些话来安慰。      车厢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,有的细声唠嗑,有的在位子上打盹,有的嗑瓜子,只有她一人还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。      他们对待突发事件的这份淡定,有时候真让瑾萱佩服,或者说是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。      至于香寒口中的繁华,那一世的繁华好像离自己很遥远了,如烟火般,稍纵即逝,不可触摸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 2、不堪回首 ...   曾经一度以为,他会是她的一生情缘,他会是她的一世繁华,过去的一切如一朵寒梅慢慢绽开,在寒风中颤抖着,带着浓艳的色彩与幽香,它给人的感觉十分清寒,寒得那么凛冽,直刺人骨。      六年了,六年的岁月,不过是在她年轻的脸庞写下了坦然两字。除此之外,与当年十七岁的瑾萱没有什么两样。      人的生命那样长又那样短,六年匆匆,回到当初的地点,一切却已经不堪回首。往事如尘烟,点滴蚀人心。瑾萱累了,缓缓地闭上眼睛,不再多想。      不到一个时辰,火车又发动了,那白色的蒸汽在空中淡开,驶入了那座永不老去的城池——平昌。      平昌是澜系的管辖之地,军事与经济并重的城市。当火车开进平昌的时候,瑾萱还闭着眼睛。她依稀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,独有的淡淡的销味。      一个轻微的震动,她惊醒了。睁开眼,外面已经黑沉沉一片,夜幕如黑色帘子一般,点缀着珍珠般的星辰,十分耀眼璀璨,瑾萱无心窗外的夜色,只是低头不语。平昌向来排查十分严格,对过往的旅客都要一一“过目”方能通行。      瑾萱知道这一点,心里想着排查人只要不认识自己,混过去就没事了。但她还是唤了香寒取了去年买的那顶灰色羊绒帽子过来,套在头上。      深秋的夜,戴着这样的帽子的确有些奇怪,但是瑾萱也不去顾了。她只是突然觉得冷,分外地冷。      火车停了下来,没有一个人下车。他们一车的人都只是这里的过客,所以都规规矩矩地留在自己的位子上,等待排查的人。      她双手一直交叉握着,手心里却不知不觉地冒汗。      她不觉得紧张,只是那种严肃的气氛,好像在压迫着她。香寒以为她饿了,问了一声,见她摇头,便不再开口,静静等待外头的人。      荷枪实弹的卫兵走了进来,一队人大约有十几个,个个一身戎装。脚下的军靴擦得锃亮,走起路来铿锵有力。他们从第一个车厢一一排查,只是瞧了一下人,看了一眼证件,也并不问话。十几个人一起行进,不到一分钟,一个车厢就查完了。      他们走了进来,领头的人将车厢内的人先扫了一遍,其他的人各自排查,他并不询问任何人,那双眼睛如星目,像鹰在寻找猎物时一般锐利,然而身子却如雕塑,站在门口一动不动。肩章在灯光的映衬下,显得十分清冷。      瑾萱把帽檐压低,根本分辨不出年纪。一个卫兵过来,她稍稍掀高帽子,又压了下去,以为这就过了。谁料那个领头的,原本站着不动,现在却一步一步往瑾萱的位子靠近。      他的步子,轻盈有力,踏着地板,发出阵阵声响,一点一点地击打着瑾萱的心。      “这位小姐,请您把帽子摘下来好吗?”他十分礼貌,声音有些低沉,瑾萱还是一下子听出了对方是谁,她全身僵住,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。      她的手兴许是握得太紧,微微地颤抖着。脸被帽子覆着,看不出任何表情。车厢内是那么沉寂,好像只听见那军靴踏地发出的声响,还有她那砰砰的心跳声。      瑾萱不能多想,这一刻,她什么都不能做。香寒紧张地看着那个人,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心跳得比瑾萱还要剧烈,刚想开口,却见瑾萱豁然拿开帽子。      她知道只有这样,过去的才能让它真正过去。他已经不在乎她了,而她对他连恨都淡了,既然如此,又何必逃避。就在对方伸手的瞬间,瑾萱拿开了帽子。      对方顿时怔住,手僵在空中,缓缓才唤了一声“夫人”,那声音,如梦话一般,碎在空气中。香寒愣愣地看着他,又偷偷瞥了一眼瑾萱。      “不敢!许副官!”瑾萱冷冷地开口,“我敬你一声许副官,请不要为难我!”她的态度十分冰冷,比他肩上的金属还要冷淡。      香寒的嘴巴半开半合,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,沉默不语地看着眼前的人,沉默之中又多了几分害怕。跟澜系扯上关系的人,大多都是不简单的人物。      跟了瑾萱两年多,从未听她提起过只言片语,心中疑惑顿起。      “夫人,泽之终于找到你了,请跟泽之走一趟吧!”那个人十分认真严肃,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,底下的人会意,有几个继续排查,有几个却下了火车。      香寒听着他叫瑾萱夫人,心里十分困惑。她只知道瑾萱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夫君叫洪致远,不过人家是实实在在的画家,哪跟这军人扯上半点关系。      但听着他的口气,不像是认错人。两个人还在僵持着,香寒一直缄口不言。      “许泽之,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瑾萱突然大喝一声,愣生生把香寒吓了一跳,她从未见她这个样子,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,也是只听她抱怨了几句,但绝不发火。那军官还是一脸和气,稍稍低下头,看他的样子,是极为敬重瑾萱的。      原本严肃的车厢,现在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。大家不知道这个女子跟这个军官发生了什么争执,只是抱着好奇心,探了探头,投来疑惑的眼神。      许泽之经过长期戒严,并不敢动她,只是默默地站在她面前,任由她发作。      突然间,一队人蜂拥而入,将车厢内的人急忙赶了下去。大家还分不清状况,大人小孩被赶了下去,所有的行李也一并被丢了下去,香寒也被赶了下去。      抱怨声四起,顿时十分吵闹,瑾萱已经不晓得该用什么方式去承受了。      她冷静地看着一切,坐在原位,跟前站着许泽之。等人都走光之后,车厢瞬间变得安静了,这种安静,让人惶恐。      这样的安静,曾经在心里待了好多年。她已经习惯这样安静,但今天这样子,让她心里却极难安静。      “咚咚咚!”那脚步声如一阵紧急的叩门声,急促地传进瑾萱的耳朵里,阵阵敲在她心头间。      那声音还未临近,许泽之抬了抬帽檐,叫了声“督军”,同时行了个礼,而后离开。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,最后一声如同重锤一般砸了下来,在瑾萱脑中嗡嗡回响。      就在背后,他就站在自己的背后。   六年了,瑾萱从来没想过,他还能那么近地站在自己的背后。      几步之遥,两个人那么近却又那么远,中间隔了一道无法翻越的围墙,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许多说不清的事情,数不尽的沧桑。      心突然变得好沉重,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。她甚至不敢去想,不敢去面对,只是沉重地闭上了眼睫。      “瑾萱!”过了半晌,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他的声音没有变,依旧是那么低沉有磁性。她不禁蹙了眉头,隔了这么多年,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,她竟然这么不习惯。      她并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。      往事的一幕幕,随着他的一声轻唤,随之瞬间浮现在脑海中。过去的怨和恨,仿佛尘封了许久,又重新找了回来。她忘不了,他许她的一世韶华;她更是忘不了,他给她的一纸休书。      她咬着牙,不让这一切重新回来,可是,她并不能掌控自己,就像当初无法掌控自己疯狂地爱着他一样。      他们之间,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。瑾萱对他,只有怨和恨。而他对自己,早在六年前就没有了感情。那他现在来寻自己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      瑾萱不敢去想,不敢多想,只是拼命地咬着嘴唇,想把所有该咽的东西都咽回去。可是她的手却抖得厉害,那种冷冽一寸一寸往上蔓延,身体也开始跟着颤抖,不由自己控制。      他一抬手,手腕上的齿印,那么清晰,六年前留下的,活生生的印记。      就在他的手覆在她的肩上的瞬间,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,重重地朝他的脸上掴了一掌,脸上顿时起了红红的印子。      他凝望着她,没有躲避,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仿佛等着这一巴掌等了许久。声音清脆凛冽,简短有力。      他的脸庞,清清楚楚地刻在自己的心中,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,那英气的眉宇间,还是那股灼人的眼神。      他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,今日还是一身戎装,也许是走得太急,居然忘记戴佩枪了。瑾萱压住自己的胸口,仿佛下一秒,她的心便会跳了出来。      她不顾了,什么都不顾了。推开他,疯狂地想往前跑。他一伸手,只是一扯,便紧紧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中,他是那么用力,死死地抱着她,令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。      她那副瘦弱的身体,瘦的只剩下骨头,硌在他的怀中。他有一世的凄楚无法对人倾诉,他有很多的难言之隐默默吞咽。      不管如何,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,因为他怕他一松开,眼前的人就消失了。他只能这样死死地抱着她,不让她有动弹的机会。   现在唯有抱着她,一切才是真的。他想着她六年,梦着她六年,唯有今天才是真的。但是他害怕,害怕这又是一场梦。      所以他只能这样霸道地抱着她,如从前一样,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。她身上的味道,隔了六年,依旧那么熟悉,那么令他眷念。      瑾萱全身颤抖,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,无论怎样抗拒,却怎么逃也逃不开。太过用力的挣扎,手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。      她恨了他六年,怨了他六年,到头来,恨没了,怨没了,他却出现了。她不要被他这样折磨着,她不要。   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久,到最后还是任他摆布,她不要。她没有办法,低下头,隔着外衣,狠狠地咬了下去,为了挣脱他,拼尽自己的全力,拼尽一生所有的力气。      而他却还死死地抱着她,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样。      血腥的味道隔着衣服进入了瑾萱的口腔,蔓延在唇齿间,那恶心的感觉,顿时封住瑾萱的咽喉,让她喘不过气来,如果不是被他紧抱着,她整个人就会失衡地倒了下去。      她的生命在遇见了他之后,便如同蝉翼一般轻一般薄,弱不禁风。她真的拼尽全力,拼了最后一口气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 3、倾心相遇 ...   六年前 十里戴      戴瑾萱在曹会馆门口下了车,几年没来这个地方,它不但没有老去,反倒增添了一份新意。大门楼上有块牌匾镂着金,上面写着“曹会馆”三个字,和自己小时候见着的感觉是一样的。      曹会馆算是旧式宅子,进了门是个大天井,一直走穿过月洞门,就来到了穿堂。过了穿堂是一条长长的走廊,再进去是个宽大的堂屋和正厅。      转过堂屋,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巷子。这会儿正厅里的客人很多,曹可人一一应酬着。外面黑漆漆一片,但里面灯火辉煌,璀璨的星光交错着,微微颤动的流苏大放异彩。      瑾萱从舞池下来,寻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。      她的背上微微渗着细密的汗,这已经是她今天跳的第八支舞了,她累了想要休息。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格子长裙,上面缠着金色的蕾丝,灯光打在上面,隐隐透着亮色,衬得她愈加光彩夺目。      这是曹可人办的一场舞会,出入舞会的大都是一些上流社会的公子、小姐。她不想再和其他人打交道,找了个最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。      瑾萱刚从法国回来不久,对于十里戴的变化不是十分熟悉,曹可人热切,一回来就拉她过来玩。      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场合,只是人太多,顾着识人,倒把拜见曹伯父曹伯母的事情给忘记了。看着那些礼物还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,瑾萱不由地叹了口气。      她们两家是世交,即便瑾萱出国多年,她和曹可人的感情还是同别人不一般。      自己刚回来不久,哥哥瑾瑜外出尚未归家,她还没能见上他一面,他们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,哥哥从前对曹可人的感情,她是知道的。      当然,曹可人也是知道的。可是谁都不说,现如今也不知道是何种情形了。      见她独自坐着,曹可人凑了过来,打趣道,“戴小姐,今日玩得可高兴?”瑾萱无奈一笑,说,“时间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!”      不料曹可人冷不叮冒出一句,“回去可以,不过改日可得把你那大艺术家未婚夫请过来见识见识!”      瑾萱总觉得她说这句话特别别扭,答道,“你少糊弄我了,你不是见过了!”瑾萱记得,在她出国之前,洪致远经常来戴公馆探望,那时曹可人刚好在。      “谁糊弄你了,你也不想想,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,现在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!”      曹可人说得没错,那个时候,大家都还小,现在肯定变化了不少。瑾萱刚回来,还没来得及见着洪致远,但听家里人说,早在两天前洪家就派人来问过了。      洪家与戴家也是世交,致远的家与这十里戴隔了一座山,这些年来两家的联系不曾断绝。      这十里戴之所以称为十里戴,是方圆十里都住着姓戴的人家,不过现在这十里戴,也陆陆续续地搬了些其他姓氏的人进来,已经不像从前全部都姓戴了。      而这姓戴的中间,就属戴仁德的声望最高,戴家祖上曾是当官的,后来从商,一直做茶叶生意,顺势发迹,到了瑾萱父亲这一辈,在当地的声望极高,是十里戴有名的富商之一,时常行善积德,备受当地百姓敬重。      “如果致远也来就好了!”瑾萱心里这样想,室内的灯火过分耀眼,好似莱茵河畔上的星星,游轮上发射出来的火树银花瞬间划亮了整个天空,船上的人和事,好像已经是很遥远了。      这毕竟不是在国外,家里的这种生活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。好多回忆在此刻突然涌现,她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哪个去细细品味。正当她想得出神,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。      “戴小姐,我叫张怀民,我们小时候在同一个私塾上过学的!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也许是因为刚才喝了些酒,脸有些红红的。      眼前的人一表人才,瑾萱辨认了好久仍然是没有认出来,只好悻悻地和她握手,“张公子你好!”他伸出手来和瑾萱握手,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帽子。      “这是张氏纺织的大公子!”   曹可人亲切地介绍着,毫不避讳地抓起张怀民的手,“人家张公子可是很难请的,我请了好几次都请不到,听说你要来,才肯过来的。”      张怀民的西装袖口被曹可人抓了起来,又加上她的那些话,显得有些窘迫不安。      瑾萱见他是那样规规矩矩的人,便笑着说道,“张公子别听她瞎说,你看看她,都已经醉了。”      “谢谢戴小姐,改日怀民再到府上拜访!”他十分礼貌客气,优雅而绅士地戴上帽子,瑾萱发现,他戴上帽子竟然有一股老学究的味道,多了几番陈腐气息。      不过他跟刚才的那些“纨绔子弟”比实在是好太多了,他虽是一身西装革履,可却与这里格格不入,想必是为了和自己打声招呼,等到了现在。      现在的瑾萱实在是累极了,幸好她在法国是锻炼过的,不然这样一支接着一支的舞,恐怕早已经吃不消了。      曹可人喝了一口酒,朝她挤眉弄眼的,撞了一下她的胳膊,诡异地笑着,“这位难道比你的致远好?”      “你净瞎说,你看看你刚才把人家挤兑成什么样子了,难怪他不敢来参加你的舞会!”      曹可人一下子急了,“哪里是我挤兑他,他那种人,说好听点是书生卷气味强,说难听点就是太过迂腐了。”      瑾萱笑而不答,她喜欢书生气息的男子,但曹可人说得也没错,刚刚那位张公子,的确有些迂腐了,他刚刚那局促的样子,就好像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,想想就觉得可笑。      她心里不由地想,可是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人,能够专心爱你吗?她不由地想起洪致远来,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,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,她突然好想见他一面,这种思想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。      她想给他挂个电话,可是现在在曹可人家里不方便,心想着等下回家再打过去,希望致远还没有睡觉。      新式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,已经过了十一点。她的家庭是受过新式思想的,并不规矩她晚归,现在回去也不算晚。      她正想着说辞,如何推了曹可人,正好一个男子过来,曹可人迎了过去。曹可人的朋友很多,她也没有任何忌讳。可是瑾萱看见她看那个男人的目光不一样,想必是她口中的未婚夫。      瑾萱也不打听男子是何人,曹可人也没有介绍的意思,只是回头向她吐了吐舌头。瑾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可人,只是松了口气,趁机偷偷溜了出来。      瑾萱深深了吸了口气,外面的空气沁人心脾,空气中夹着花的淡淡芬芳,让人不由地想多吸几口。可人的家好像是在几年前重新装了潢,到处都有新式的味道。      往常司机都在门口候着,车灯也会一直亮着,今日外头却没有灯亮着。瑾萱走到自家的那部车,驾驶座上没人,一阵阵打鼾声伴随着酒香传来,往后座一看,原来是司机躺在后座呼呼大睡。      瑾萱一笑,摇了摇头,怪嗔曹可人,铁定是怕自己溜走,先把司机灌醉。      她回头望了望曹可人的家,旧式的大宅院,府邸很深,院落一重接一重。里面那么热闹,外面倒显得十分安静。      好不容易出来,瑾萱不想再回去了。“汤叔,你醒醒!”瑾萱轻声喊了一句,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即使现在叫醒汤叔,他喝得醉醺醺,也是不能开车的。      自己在法国学过车,但却从未在路上实际演练过。看着街头巷尾人烟稀少,瑾萱起了兴致,毅然打开了车门。      刚开始她的心还是紧绷着,生怕哪里突然窜出一人来。车缓缓地行进着,隔着车窗,隐约听到外面的风呼啸而过。      后面司机的鼾声越来越大,要是让父亲知道是她自己开车回来的,汤叔肯定会被责备,想着他一脸愧疚的样子,瑾萱不禁一笑,那笑如昙花绽放在夜空中,带着幽幽的清香。      酣睡的声音盖过了她的笑声,没想到一个人喝得如此酩酊大醉,睡得竟然是如此香甜。      车灯如注照亮着街道,光辉显得十分冷清。瑾萱还想着刚才的事情,突然间从巷口冒出两个人来,瑾萱吓了一跳,心陡然一紧,赶紧刹车,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。      事情来得太突然,如果不是因为开得很慢,指不定闹出人命来。      瑾萱手心冒汗,不想一回国就惹出事情来,后面司机还在埋头大睡,她一个人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车门,那冷冽的风,刮得她的脸颊有些疼。      那条巷子极为隐秘,在夜色当中,瑾萱根本就没有发现。      “你怎么样了?”瑾萱十分愧疚,咬了咬唇,直盯着那个人。看他们的打扮,不像寻常的百姓,但这个时候从这样的地方窜出来,就好像做了贼一般。      她撞到了走在前面的一个人,另外一个人扶着他的人刚要发作,却被那个人拦着,他看了瑾萱一眼,挥了挥手,像是安慰,又像是无所谓。      扶着他的人喊了一声“七公子”,那被叫七公子的人瞥了他一眼,他便不再敢做声了。      他的眼睛,在黑夜中仍然那么明亮,如星辰般闪闪发光。他没有开口说任何话,却让人觉得威严四起。也许是因为疼痛,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亲们动动小指头收藏一下吧,一定不是坑! 4 4、温润如玉 ...   扶着他的人喊了一声“七公子”,那被叫七公子的人瞥了他一眼,他便不再敢做声了。      他的眼睛,在黑夜中仍然那么明亮,如星辰般闪闪发光。他没有开口说任何话,却让人觉得威严四起。也许是因为疼痛,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。      瑾萱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是愣愣地站在一旁。正当她想着道歉的方式的时候,那人却立即逃开了。      那个喊“七公子”的人见状赶紧追了上去,不再说什么。      瑾萱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心里十分诧异。      她在寒风中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,转身刚要走,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硌着十分难受,一抬脚,借着车灯,瑾萱清楚地看见那枚印章躺在地上,熠熠生辉。      她将它捡了起来,心想是那个人掉的,追上前走了两步,人哪里还在,早就不见踪影。她心中有万般的疑惑解不开,只好先将它收着,重新回到了车上。      回到家中,母亲已经睡下了。父亲还在书房里看书,瑾萱本打算道一声晚安,想想还是不要打扰父亲,便回了自己的房间。她向来爱整洁,一进屋便洗了脸,换下了衣服。      小婉侍候着,打理了一下,已经是十二点钟的光景了。外面巨大的钟,指针正对十二,晃晃悠悠地敲打了三下,那声音透过重重的围墙传了进来。已经夜深人静,家里的人也差不多都睡下了。      瑾萱让小婉回去休息,自己屋里的灯却还亮着,兴许是今天玩过头了,竟然有些难眠。      她想起衣服里还搁着那枚印章,便从床上下来,刚才走得急,没来得及看清楚。这是一块极为精致的寿山石,对着昏黄的灯光,她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“铭章”字样。      这块随形章,细腻如凝脂,白中带着淡青色,石皮摸起来如羊脂玉一般温润。面上红漆虽有些斑驳,但带着些金粉仍旧十分艳丽。      这名字瑾萱觉得十分陌生,那个侍从喊了一声“七公子”,心想这七公子到底是何人。看着这枚上等的印章,不由地想起那个人来。      ,她好像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。灯光映在瑾萱的脸上,与寿山石的亮色四周静得出奇,她的唇瓣轻轻地动着相得益彰。      黑暗中,分辨得不是十分清楚,只瞧见浓密的剑眉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尤其是那对眼睛,在黑夜里发光,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来。      她的心里噔了一下,赶紧用手覆着那枚印章。从柜子拿出放首饰的锦盒,小心地将它摆好收了回去。     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她早已忘记要给致远打电话的事情了,她想着那个人应该会回来寻他的东西,心想着该怎么道歉才好。      这十里戴远不是那些战火纷飞的中原腹地所能相比的,这里虽不是南北要冲,但经济发达,物厚民丰。酒楼茶肆,商馆店铺,比比皆是。      若有缺点,也属城外山城有一伙土匪,时常出没,拦路抢钱,骚扰城外百姓。      十里戴属澜系管辖之地,陶大帅重病,悄悄迁到十里戴的官邸。      一来为了养病,二来为了四女的婚事。身为澜系主帅,他以身作则,在外头的口碑极好。      这伙土匪在陶大帅眼中并不算一回事,他回来没有立即派兵去围剿这伙土匪,是有其目的所在。   他对自己的子女督责极为严厉,家中人甚为敬畏。      他膝下七个子女,早年战争,大子随父帅出征,丧命在战场上。二子年幼在兵乱之中走散,至今杳无音信。五子早夭,现只剩下一帮女眷和七子。      所以太太对七子的疼爱极盛,什么事都由着他来。陶大帅管教甚严,这次回十里戴养病,带着太太,四女与七子只得跟了过来。      七子从小体弱多病,生□□玩,桀骜难训,却资禀非常,外人称“七公子”。      陶大帅怕他一个人在平昌惹事,硬是将他带了过来。陶大帅对他的一举一动,无不监督,一有不端,便严词斥责,重则加鞭重笞。      早几年将他安排在军中做事,他从来不闻不问,只顾玩耍。      陶大帅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不说战乱性命无常,就算是百年之后,他也希望自己能安心离开。为保陶家的地位,他不得不动这样的私心,未来大帅的位置,当铭章莫属。      可是如今他还这样子不问世事,只顾自己玩乐,让陶大帅忧到了极点。      陶铭章听说父亲要南迁,心想终于可以摆脱父亲的管制,在冀中好好逍遥自在。没想到还是逃不出父亲的魔爪,无奈父命难违,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,他也得跟着回来。      听说大哥和二哥皆是出生于此,但两个人都命不好,铭章就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。这是他第一次陪父母来到这个地方,陶家老宅早就不在了,现在的陶府是十几年前建的。      回到这里依旧难改自己的性子,总想出去转转。听说刘师长的军队就驻扎在不远的南城,几年不见的忘年交,他甚是想念,这天趁着大帅午间休息的时间,跑了一趟南城,中途听闻大帅醒了寻他,未曾和刘师长会面,便和许泽之匆匆连夜赶了回来,想从后院溜进府内,不料匆忙之间被瑾萱撞着了。      太过匆忙,连印鉴从口袋里掉了出来都浑然未觉。许泽之也是,两个人都因为陶大帅慌了神,不知道回去等待他们的是什么。许泽之从小就跟着铭章,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和铭章被陶大帅处置的情形。      五六年前,当时他们都才十几岁,也是这样偷偷跑出去的,回来的时候,自己被大帅的近侍官痛打了一顿,一连几星期下不床,以为那条腿从此废了。铭章被大帅打得更惨,他去看他的时候,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,却一声不吭地忍着。      作为铭章的近侍,他不能阻挠他要去哪里,只能陪着他保护他的安全,以及回来后的处罚。      陶府是一座西式的小洋楼,粉刷着淡青色的油漆,虽长时间荒着,却显出别样的古韵。外面围墙围着,要走进去方知里面的天地。楼前一排翠绿的梧桐,生机勃勃地在风中摇曳着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      后门也有近卫官把守着,许泽之上前,近卫官便知来人是谁,赶紧恭恭敬敬地开了门。      许泽之从小就跟在陶铭章身边,办事利落。铭章只是小腿轻微擦伤,许泽之看他走的姿势不对,便想上前扶着他,陶铭章瞪了他一眼,说,“还不至于瘸了!”      他自顾自往前走,见大厅里的灯还亮着,心里一沉,脚步缓了下来,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。      “七公子!”在门口的时候,许泽之喊了他一声。      铭章并不回头,只是轻声说,“你且去休息,有什么事我担着。”      他走了进来,见母亲和姐姐还未休息,便松了口气。他走的姿势还是有点怪异,勉强用手撑着,显得自然一些。      “总算是知道回来了!”母亲看他一脸风尘仆仆,猜也猜得出来。      四姐眼尖,一下子发现了不对,便笑道,“这不知道是被哪家小姐给踢了,瘸着回来了!”      陶铭章并不回话,只是一副笑脸走到太太面前,婉言说,“母亲您早点休息,我先回房了!”      太太刚要开口,见他的腿的确有些异样,裤子上带了些许的尘土,转了话茬,急切问到,“你那腿是怎么啦?发生什么事了?叫医生瞧一瞧!”      他回过头,笑着,“没什么大碍,刚刚走得急,不小心绊了一跤!”      “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敢绊我们的七公子啊,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家大小姐,被人给打了出来!”      四小姐向来爱开玩笑,知道弟弟的脾气,故意逗他,“改天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,敢打七弟的,她还是第一个!”      “四姐,你就饶了我吧!”陶铭章无心于此,看着阁楼上的灯还亮着,心里一阵不安。      四小姐见他难得求饶,越发来劲,“哟哟哟,真是难得,七弟你也会求饶,看来,四姐是非要见一见不可了,快说,是哪家的千金!”她的手里转动着真丝锦帕,看着他那副窘态,极力憋住笑意。      太太说,“好了,四儿!你父亲还在楼上等他,别打趣他了。快点去!”      陶铭章哦了一声,就知道逃不过,拉下一张脸,一步一步走了上去。他的脚虽然有点痛,但刚刚走进来的脚步却铿锵有力,此刻上楼早已悄无声息。      他站在门口,没有敲门,里面安静得可怕。他愣了好一会儿,终于抬手。只听见里面喊了一声“进来”,他便推门进去了。      陶大帅躺在藤椅上,藤椅晃晃悠悠,看上去没有怒气。他手上随意搁着一张报纸,闭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事。      等了许久,不见陶大帅开口,陶铭章只好轻声问,“父帅,您找我?”      在陶家,陶大帅只允许儿子们叫他父帅,所以父亲一词对铭章来说,既陌生又熟悉。他就站在距离门口两三步地方,灯光打在他的肩上,整个人显得愈加英姿勃发。      “看看你在平昌干的好事,好个‘七公子’!”陶大帅递过报纸,不温不火地说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 5、匆匆一瞥 ...   铭章接过报纸,那僵硬的铅字带着一股浓浓的气味,十分难闻。只见报纸上赫然写着:七公子为博美人一笑,在西城购置一套洋房赠予苏小荷。      这份报纸写的事情分明是捏造出来的,陶大帅是明眼人,怎么会看不出来。只是无风不起浪,想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不安分的儿子。      铭章心里气极,现在就想把那家报社给捣了,只是在父帅面前强忍着不发作,和气地回话,“我怎么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情!”      那苏小荷是平昌出了名的艺妓,七公子平常爱玩,交往的女朋友很多,可却不闹真的。他只不过是见过她一两次面,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,简直是荒唐。只可惜自己现在人在十里戴,要是在平昌,非得让许泽之掀了那报社。      “你的印鉴呢?”陶铭章愣了一下,回答,“在我身上!”他见着报纸上的房契了,盖着自己的印。      这才想起前些日子,一群朋友约着一起喝酒,那帮公子哥,估计是寻不到乐趣,想出新玩意,趁自己喝醉,掏了他的印章,做了个玩笑的事情罢了。      如今想来十分后悔,不该和他们一起喝酒,现在被父亲抓着不放,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。正当他沉思之际,陶大帅却站了起来,走到案前。      这副模样铭章十分熟悉,每当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,父帅总是站在那个地方埋着头。那个时候,他连走近都不敢,生怕打扰到他。      案上的那条马鞭赫然进入铭章的眼底,那是几年前冀中一役中的战利品,是已故敌军黄崇将军的马鞭,父亲甚是欣赏黄将军的为人与谋略,只可惜立场不同,当时如不是有人耍了手段,要置黄将军与死地,他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。      对于那场战役,父亲既有胜利的喜悦,又带着沉重的惋惜,他打了这么多年的胜仗,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,对于黄崇的遗物,他甚是爱惜,时时刻刻带在身边。      听到陶大帅又重复了一遍,“把你的印鉴交出来!”铭章低着头,往自己的兜里掏了掏。      他穿着一件黑色西装,将他的身材裁剪得十分匀称。习惯地往内衬的口袋里掏,但是除了一些纸质的东西,里面什么都没有,原本不安的心情稍稍缓了,现在越弄越紧张。      又伸手往外面,外面的口袋也没有,人越发显得窘迫了。只有在陶大帅面前,他才如此难以洒脱。      太太和四小姐这么晚没睡,就是担心陶大帅为难他,特意候着。见着铭章上去那么久没有动静,往常这个时候,上面早就噼里啪啦摔东西砸人的声音了,现在这么安静,反倒让人心里不安,太太和四小姐便上了楼。      刚上楼,便听见大帅呵斥一声,“怎么,丢了不成!”陶大帅见铭章久久没有将印鉴交出来,心里动怒。      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耍把戏,就这小兔崽子敢忤逆他。      不等铭章开口,陶大帅便抽出案上的一条上等马鞭,朝铭章身上挥去。“啪”的一声,那鞭子完美的弧线就落在太太的面前,她吓了一跳。整间屋子的声音顺着鞭声戛然而止,只剩鼻翼间的呼吸一阵紧一阵松地涌动。      铭章并不闪躲,只是吃痛地咬着牙。他总是这样倔,每次做错事都不肯认错,引得大帅拳打脚踢,最后打到没力气方才罢休。他每次都被打得浑身就伤,却连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。      他的不肯低头,像极了他父亲。小时候兄弟几个受罚挨打,每次都是把他打得最重。      刚才的那一鞭火辣地在全身燃烧开来,刺痛地啃噬着每一寸肌肤。他默默地站在,脖子上的青筋突了出来。      大帅重病在身,这一鞭几乎用尽了力气。一手扶在案上,见太太进来,喝了一声,“滚出去!”母亲心疼地拉着他离开。      “父亲,当心身体!”四小姐蹙着眉,吩咐下人赶紧去拿养心汤,自己也匆匆跟着铭章他们出来了。      那一鞭,带劲地打。大帅每次打人都不会手下留情,十足的劲儿。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握紧的拳头又朝案头重重地砸了下去。      太太脱下铭章的西装外套,隔着里面的衬衫,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条红红的血印,又急又气,“你父帅有病在身,不然今天恐怕不止这一鞭了。”      又心口不一,“你这孩子,怎么能把那重要的东西给弄丢呢,这一鞭真是活该!”铭章默默坐在床前,板着脸一言不发。      血在衬衫晕染开来,衬衫贴着那伤口,脱下来的时候,铭章倒抽了一口气。血在白净的皮肤上渐渐凝固,那上头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疤。      四小姐送来了药箱,知道七弟的脾气,也不安慰,便回去了。太太上了药,本来还想说几句,见他那副样子,便不再开口。      关上了门,铭章摸了摸内衬,想着一路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,怎么会弄丢。从南城回来的时候还在,怎么会不见了。      寻思着突然明白了,一定是在那里丢了。唤了许泽之去找,却没有任何发现。那么晚,路上几乎没人了。想必是被那女子给捡了去,既然知道了下落,也并不急于去寻那枚印鉴。      只是心中甚为惊异,他是第一次见女子开车,匆忙之中被撞,心里来气刚要发作,见下车来居然是一女子,便压下了所有的火气。      那样深的夜,借着车灯的亮光,他瞧见了她的模样,细腻的肌肤铺着淡淡的粉,白皙粉嫩。一下车,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。那女子的双眸,比水晶还耀眼,仿佛还在眼前闪烁着。      就算是这样的匆匆一瞥,也足以让人难忘。这十里戴,竟然有这样的女子。      瑾萱的院子与前院只隔了一重,晨间她睡得迷迷糊糊,就听见外面的声音窸窸窣窣,忽大忽小,她不习惯早起,想着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,谁知那声音却越来越淘气,密密麻麻地钻进耳朵里,不一会儿,搅得她睡意全无。      这么早就不让人清净,家里很少这样热闹过,指不定是大哥回来了。她起身下床,小婉推门进来,笑容满面地说,“小姐,大少爷回来了!”      瑾萱住的院落本是十分清幽雅致,只是后来前院的墙拆了,声音好像隔不住,便一点一点地传进来。      几枝梅花从窗口探了进去,落下几瓣花,已经有些萎了。      院子里也是落尽了一地的繁华,下人每天打扫,但还是敌不过春意阑珊。点点嫣红,如挥洒的胭脂浸染大地。与秋天落叶簌簌落下的纷繁不同,它静悄悄地飘落,了无声息。      戴瑾瑜出门两个多月,北上运送一批茶叶,瑾萱回来的时候,他刚好不在。      现在外面这么热闹,肯定是回来了,家里除了他,谁还能闹出那样大的声响。      瑾萱梳洗了一番,走了出来。父母和一帮丫鬟早就在大堂里开怀地笑起来,见她出来,戴瑾瑜的视线转向了她。      “你可总算回来了!”戴瑾瑜不等瑾萱开口,便将她揽入怀中,实实在在的拥抱,轻声说,“怎么又瘦了!”      瑾萱鼻子搁在他肩上,依稀还能闻得到淡淡的茶香,笑着说,“可给我带礼物回来了!”      每次出门,戴瑾瑜肯定是少不了瑾萱的礼物。见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,瑾萱瞥了一眼,却没有一件合自己心意的。      “就知道你挑!”戴瑾瑜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,打开一看,一颗翠绿的珠子展在眼前,鲜艳欲滴。      仔细一看,原来是一颗做工精细的翡翠西瓜,竟然可以做得如此小巧。      瑾萱捧在手心,如获珍宝一般。上面有一条细小的天然裂缝,黑斑如子,红质如瓤,浑然天成。这样朗润鲜明的珠子,瑾萱还是第一次见到。      问,“你上哪得来的!”      瑾瑜得意一笑,“我从一老农户那里寻来的,他不识货,与他一大袋茶叶换得的!”      瑾萱笑着,嗔到,“就你欺负人家不识货,这要是放在东升铺子去卖,那得值多少钱啊!”      瑾瑜捏了捏她的脸颊,说,“我得了这么大便宜给你,你却这样说我!”      戴仁德见他们一说一笑,相谈甚欢,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喝茶。      忽然想起一事,按照行路的时间来算,不该是明天才到家的,怎么今天就回来了,心中几分疑惑,便问了声,“你怎么走得这样快!”      瑾瑜犹豫了一下,笑着说,“我绕道,从山城回来的!”      瑾萱母亲一听大惊,开口责怪道,“听闻那山城时常有胡匪出没,之前出去训了多少次,你怎么偏偏不听呢!若是出了什么事,你要我们怎么办!”      瑾瑜不以为意,“他们占着要道拦路抢钱,要是哪一天没钱了,到另外一头去抢也说不定,再说了,怎么会那么不济,遇上他们呢!”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6 6、巧笑倩兮 ...   太太刚要开口,只听见戴仁德淡淡一声,不是责骂,却十分严肃,“以后还是不要走那道了,这样的风险冒不起!”      戴瑾瑜瞥了母亲一眼,只得说“是”,吩咐下人将他带回来的礼物和行头一并收了起来。      戴家就这兄妹二人,连同戴仁德两口子四人,却养了一大帮的下人,平常瑾瑜和下人有说有笑,并没有太多拘束。      见少爷回来,便闹哄哄过来寻礼物。现在一并退下去,客厅又恢复平静。      “哥哥这样急着回来,莫不是有什么急事?”瑾萱看着瑾瑜多日奔波,却不见疲惫之色,脸上反倒神采奕奕。      瑾瑜拍手称赞道,“还是妹妹了解我!两天后四小姐订婚,我可是要去当伴郎的,这样大的事情,可不能耽误了!到时候你也一起去!”      瑾萱只是笑了笑,不知道哥哥说的是哪家的四小姐。      反正总是这十里戴的有钱人家,都是瑾瑜的朋友罢了,之前瑾瑜总是带她出去玩,她也没留在心上。      一家人难得团聚,戴仁德脸上泛出喜悦之色。客厅里时不时传出笑声,戴瑾瑜滔滔不绝地讲起北上的一些趣事。忽然下人进来报了一声,洪少爷那边有事耽误了,让人捎来口信,说过几天再来拜访。      瑾萱并不在意,陪同父母哥哥吃早饭。      约摸十点钟左右,小婉急匆匆跑了进来,气喘吁吁地说,“小姐,有人找你!”      “找我?”瑾萱疑惑,不知道是何许人,来人小婉应该不认识,不然她就不会这么报了,“是什么人?”      “我不知道,是翠柏叫我来寻你的!”翠柏是太太身边的丫头,既然是母亲来唤,可能是长辈,瑾萱不敢怠慢,理了理头发便出去了。      在前厅见到张怀民的时候甚是一惊,还以为他说的拜访只是随口而已,她并没有放在心上,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。      她尴尬地问候,“张公子!”      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,不知道是什么人。      张怀民原本是和太太一起坐着的,见到瑾萱来了,立马站了起来,笑容可掬地喊了她一声。介绍说,“这是我妹妹,静思。”      瑾萱走了过去,见门厅旁边摆着几个箱子,不是哥哥昨天的那种款式,心想这张怀民也不会空手而来,可能是一些上等的丝织品,只是见着那些箱子,怎么有点像彩礼,这样想着,不知不觉笑了起来。      等瑾萱坐下,他方才坐下。      她顾着自己的乐事,张怀民不知道她为何发笑,但这种微微一笑,踏踏实实地融进了他的心里,想起古人的“巧笑倩兮”,估计形容她再好不过了。      翠柏走了进来,说陈太太过来了。她们一般太太闲来无事,就到处话家常。      太太便起身,笑容满面地说道,“张公子你且和瑾萱坐坐,我去会会。”      这会儿他有局促地站了起来,客气地点了点头。      母亲突然要走,瑾萱觉得为难,恰巧瑾瑜从外头刚回来,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,便开口叫到,“哥!”      瑾瑜原本见到家里有客,回来时想从长廊进屋,没想到却被妹妹叫住了,只好走了过来。      “跟你介绍一下,这是张怀民张公子,这是他妹妹静思!”      瑾瑜见了这客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“是你啊,我都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。”      他亲切地搭着怀民的肩膀坐下,礼貌性地瞧了静思一眼。      “你们认识?”瑾萱甚是惊讶,对着怀民笑笑。      “我和他堂哥数十载同窗,就是那个张翼鸿!”      说起张翼鸿瑾萱还有些印象,他好像也留学去了。      他小时候经常来家里的,说起那个人,她就觉得好笑,说话不着边际,一点正经也没有。哥哥的这点脾气,指不定被他传染的。      不过他这堂弟,却和他一点都不像。      瑾萱心想,既然哥哥和怀民认识,那就让他们两个谈话,她拉她的妹妹走好了,便说,“静思,我们到院子去走走吧!”      静思一脸高兴地站了起来,没想到怀民却说,“不用麻烦了戴小姐,我们快要回去了。”      瑾瑜尚未开口挽留,却听得静思说道,“哥,再留一会儿,我想和姐姐出去。”      怀民和瑾瑜坐在一起,静思跟怀民说话的时候,却是低着头的。      “是啊。”瑾瑜对瑾萱说,“你们去吧,要走了再去找你们!”      静思点点头,脸却渐渐红了起来。瑾萱看着静思,却有点不明白。静思只比自己小两岁,可是自己却觉得她像个孩子一样。      她们各自说自己的事情,瑾萱邀她常来玩,静思显得很高兴。谈起哥哥瑾瑜的时候,她总听得十分认真。      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,春意如此盎然,让人心情很好。      这几株迎春花是近几年才栽种的,在精心培育下,长得特别好。太阳晒得到处暖融融的,让人全身舒畅。      在院子里的石凳上,瑾萱亲身泡茶给静思喝,她转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,可爱极了。      半个钟头之后,她送他们上车。      他们兄妹回来,远远看见母亲要送陈太太去,就拐进了偏厅。      只听瑾瑜说,“张怀民这小子不错,如果不是已经有了致远,让他来当我的妹夫……”      “哥哥别胡闹!”瑾萱打断了瑾瑜的话,“你怎么不说张小姐呢?”      “嗯?”瑾瑜一脸吃惊的神色,显然没有注意到刚才小姑娘的神奇,“你什么时候学会反将一军了。”      “你们兄妹躲在这儿说些什么?”母亲进来,俩人都吓了一跳,“刚刚老远就看见你们兄妹在这里,还不进去?”      “哦!”他们俩陪着太太进屋,却看见瑾瑜一路诡异的微笑,他说,“母亲,你觉得那个张公子怎么样?”      瑾萱知道哥哥笑的意味,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      “谈吐不凡,身家又好!”母亲满意地点点头,拉起瑾萱的手,“可惜啊,我们瑾萱已经有致远咯!”      “母亲,你同哥哥一样闹!我不理你!”她略带赌气地说,“人家张小姐对哥哥有意思,你让哥哥娶了张小姐来!”      “是吗?”      “胡闹胡闹!”瑾瑜笑了起来,“我就不同你们俩个说话!”他扬了扬手离开。      瑾萱扑哧一笑,偎依在母亲的身旁,看着瑾瑜走远。      十里戴有个北门,是北路的要道,大城门是早前用石坨子砌起来的,出了城门,分水路两道。城外有许多卖东西的小贩和农户,东西大多是通过水路一船一船运过来的。      瑾萱许久没来这里,刚刚下了洋车,便听到道上有人喊,“蜂糕耙耙啊!蜂糕耙耙!”瑾萱站在远处听着那声音,嘴角浮起了一丝丝的微笑。      那是儿时美好的记忆,几个铜板的蜂糕耙耙,吃完之后又争着买凉粉,加薄荷水,加糖,加醋。      母亲向来不喜醋的味道,便不许自己吃凉粉。那个时候,洪致远总会偷偷地掖了下来,等母亲没瞧见时拿给自己。      现在想来,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很久不曾见他了,之前的几次碰面,他总是在长个,一次比一次高,现在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。      瑾萱并不是特意来这里玩,只是母亲要去庙里还愿,她在家里没事,便跟了过来。寺庙的台阶十分陡,她穿着高跟鹿皮小靴,母亲怕她摔着,硬是不让她上去。      瑾萱想着那上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,也就不争了。站在城墙边,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那寺庙,建在半山腰,底下的石头土块都掉光了,像是悬在半空中。      记得以前,母亲总带她到城外烧香。她还记得十分清楚,母亲烧完纸钱,便拉着她去寻庙里的和尚求签,那和尚很年轻,态度十分恭敬。      他拿出一个签筒给母亲,母亲十分虔诚地拿着它,对着庙里的佛拜了拜,又哐当哐当地摇晃着,一直摇到有签落了地。      捡起那签,交给那和尚,和尚身后挂着一排排红纸条,他根据签里面写的东西拿下其中一张红纸条,对着上面的东西念念有词。      如果是上上签,就说怎么幸运怎么有福气,应该给庙里捐个钱;如果是下下签,就说有什么大灾难,要如何如何躲避,总之是要钱的。      想起这个,瑾萱不禁一笑。她向来不信这个,只是当时年纪还小,一听下下签,再看母亲的脸色,当时确实被吓着了。      回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意,昨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,今早起来,路面竟然已经积了水。想不到这场春雨来得如此猛烈,让人始料不及。      她一回来,母亲就给她买了件花司角的新大衣,瑾萱穿在身上,总觉得十分别扭。      又碍于母亲的面子,不得不穿一回给她看。她在城边漫无目的地走着,小婉默默地跟在身后。      听着道上的各种吆喝声,觉得十分亲切自然。      一步一步,一袭轻柔的大衣,缀着云锦,随着轻风慢慢飘了起来。头发轻拢着,垂下几缕发丝随着风扬着,耳中的坠子也悠悠地晃着。      大概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,天色微蒙,如一卷水墨画般,慢慢铺展开来,而她,便是画里面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      等人是最麻烦的一件事,瑾萱不算是急性子,却也不爱等。多走了几步,看见自家的车子已经离自己很远了。      远处的山水处于一种朦胧状态之中,那沉寂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波澜,偶有微风拂过,只穿过瑾萱的发际,抵达不到水面。      汤叔一直在车上候着,想着母亲也没有那么早下来,四处走走也无妨。      刚穿过小道,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,装束十分整洁,挺直腰板,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。瑾萱倒不在意,可那人却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。      “请问是戴小姐吗?”      那个人摘下帽子,十分礼貌,瑾萱只是点了点头,那人便说,“鄙人姓许,七公子有请!”说完,便抬起手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7 7、波澜起伏 ...   刚穿过小道,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,装束十分整洁,挺直腰板,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。瑾萱倒不在意,可那人却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。      “请问是戴小姐吗?”那个人摘下帽子,十分礼貌,瑾萱只是点了点头,那人便说,“鄙人姓许,七公子有请!”说完,便抬起手。      瑾萱顺着他抬手的方向望去,远远地在路边停了一辆车,车外面站着一个人,却分辨不清楚。      瑾萱略为沉思,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那人喊“七公子”,便知了大概。又觉得这七公子十分熟悉,却不像是那天晚上才听得的,她一时想不起来了。      瑾萱回头看了自家车子一眼,心想那天撞了人,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,便跟着姓许的走了。      回头吩咐了小婉一句,“在这儿等我!”      瑾萱默默跟在后面,昨晚下了雨,路面湿漉漉的,并不好走。许泽之来的时候脚步飞快,这时领着瑾萱,放慢了步伐。      微风轻拂着耳际,撩起长发,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。她抓着裙角,生怕弄脏了那花边,好不容易跨过一个个的水坑,耳坠剧烈地晃动了起来。      瑾萱还未走近,那人便迎了上来,许泽之就站得离得很远,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,好像在搜寻者什么。      瑾萱清楚地见着他的容貌,嘴角带着笑容,让人觉得亲近又陌生。      她疑惑地看着他,微微点头,算是打招呼。和那日不一样,他今日一身皮革,显出另一番神采。      他看了瑾萱一眼,却将视线投向远处。不等瑾萱开口,听他说,“小时候我也信这个!”      瑾萱一头雾水,顺着他的视线一望,原来正是那悬在半空的寺庙,瑾萱站在一旁,只是轻抿唇角,听他缓缓地说,“小时候,有一个蛮子到府里去,看到母亲牵着我的手出来,便要为我卜卦,占过之后,说我天庭饱满,地仓殷实,将来必为帝王之材!”      说完,他轻笑一声,有万千的似水柔情,尽显于那双皓月般的眼底。      瑾萱不禁微微一笑,灵动的眸子婉转,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,絮絮叨叨着过去的事情。      “我不信这些!”缓缓地,瑾萱才回了一句。      他的思绪好像飘得很远,回神过来时,哂笑说,“我自小在军中长大,想必他那时见我年纪那般小,却穿着军装,所以便顺口胡诌了一句。”      “江湖术士,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罢了。”      他将视线收回,落在瑾萱身上,想着她这话,倒是十分明理,这样的年纪实在难得,“顾着说这些话,倒忘记介绍~”      “七公子?”瑾萱脱口而出,继而莞尔一笑,眼前的人她虽然不熟识,但却有一种亲切感,他给人洒脱自在的感觉,和一般的公子哥不一样,言语之间尽显大气。      他略微笑了笑,“戴小姐说笑了!”      瑾萱的疑惑尚未得到答案,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,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戴的,她无从得知。      他早已看出她脸上吃惊的表情,从容地说道,“戴小姐不必吃惊,在这十里戴找一个人尚不是一件难事。”      这样极为平常的对话,让瑾萱轻松了不少。她差点把那日的事情给忘记了,赶紧说,“那天匆忙,没来得及问清楚。”      瑾萱一句话没说完,他便说,“没什么大碍,戴小姐不要记挂于心。倒是戴小姐让我吃惊不小,你竟然会开车!”他似乎在意的不是她撞到了他,而是别的事情。      “不过是留洋时学的假把式,这不,就把人给撞了!”她向来开朗,言语轻松,见他不怪,心里松了口气。      听她这样说,他不浓不淡地回答,“幸好是撞上我了!”他只是回了这一句,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瑾萱的身上,瑾萱没去多想,只是将视线移开。      两个人沿着小路缓缓地走着,一辆黄包车匆忙跑过,轧过那水坑,溅起一滩污水。      瑾萱“呀”了一声,裙角已经污了一片。      她向来爱整洁,弄脏了裙子,心里自然有些气。那车夫充耳不闻,径直跑了。她提着裙角,脸上有些尴尬。      铭章从怀中掏出一块鹅黄色手巾,若无其事地蹲了下来,瑾萱本能地后退了一步。     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,淡淡地笑了,眼底尽是安慰。他缓缓地接过她的裙子,仔细地擦拭着。      瑾萱僵在那儿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是越发觉得窘迫,那来来往往的人,都看着他蹲在那里替自己擦裙子。她只好说声,“不用了,回去换了就是了!”      铭章知她怕难堪,也不说什么,只是将手巾递给她,让她自己处理。瑾萱站在那里,双手拿着手袋,不敢去接。      在他面前,她突然变得局促起来,就像张怀民见她的场景那样,想到这个,她羞得无地自容。      铭章只好抓起她其中一只手,硬是将手巾塞过去。他的动作十分轻柔,瑾萱接在手里,那手巾暖暖的,还残留着他手里的温度。      瑾萱回头看了一眼,自家的那部车子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线。她急忙说,“我该回去了!”      铭章说,“我送你!”瑾萱回答,“不用了,我母亲还在等我!”说完便匆匆离开,手里紧紧地抓着他给的手巾。      铭章站在那里,也不追上前,只是默默地看着,看着她的裙角随风飘着。      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觉得痒痒的,酥酥的,他也不知道,刚刚为什么就蹲了下来,想想就觉得好笑。等到人不见了,他才上了自己的车。      瑾萱的脚步走得很急,刚回来,就看见母亲站在车旁等自己。母亲一脸笑容,想必又是求了个上上签。      “上哪去了,让我这般等!”      初春的天气还寒,母亲还穿着一件薄绒长衫,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,便上了车。      不知道是因为走得急还是心里紧张,她的背心里竟出了一身汗。      那条鹅黄色手巾攥在手里,刚刚擦拭过,已经被污水弄脏了。      瑾萱看着那手巾,不禁一笑,想着这人也荒唐,弄脏了还往她手里塞。      她将那手巾展开,它是用上等的蚕丝制成的,亮丽的缎面,上面斜纹绸横生,波澜起伏,隐隐描着一幅锦绣江山。      而又轻薄透明,摸上去十分柔软。瑾萱心想,这肯定是特别订制的,市面上单这样的面料就很少见,何况这样细致的工艺。      她拿近一些,却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迎面而来,越发觉得这块手巾的贵重。      回到家,换了一身衣裳,便将手巾搁在上面了。小婉接过衣服,瑾萱吩咐了一声,“用温水!”      这时才想起那枚印鉴,刚刚走得那样急,忘记问清楚,这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人家了。      她耷拉着脑袋望着院子里的盆栽,等到梅花落尽时,也是它们繁华的时候,这样的岁月,真是一枯一荣啊。      隔了许久,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,那是小婉脚底踩出的细碎声音。      听见小婉说,“小姐,外头有人给你送了件礼物!”瑾萱闻声望去,是一个大盒子,别人给她送礼物是常事,她也没在意,只是问,“什么礼物,打开看看!”      小婉顺手打开,“呀”的一声,瞬间被那金灿灿的光给吸引了。      里面是一件绣金丝的裙子,纹路十分细致精巧,小婉不由地赞了一声,瑾萱本不在意,瞧了那裙子一眼,忽然心中一紧,站了起来,问,“送礼物的人呢?”      小婉笑着答,“已经走了,小姐,你看,多好看啊!”      瑾萱接过裙子,细细地看着上面的金丝。那闪闪的金光漾在脸上,她有些晃神。      小婉说,“小姐,我帮您换上?”瑾萱笑着摇摇头,她一看就知道合不合身,只是心中一惊,他居然也这么清楚。      她眼睛盯着这身衣服,对小婉说,“你去问问佟管家,今天有没有人来找我!”      小婉应声出去,瑾萱仍是盯着衣服。这衣服太过华丽耀眼,但也不失高雅尊贵。      瑾萱心里想,难道他是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件大衣太过朴素,她又觉得不对,无奈地摇摇头,是自己多心了。      太太已经在窗前站许久,刚刚小婉出去的时候太太示意她不由吱声,回来的时候觉得她精神有些恍惚,这会儿看女儿这般陶醉,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      瑾萱的眉角好像看到一个影子,抬起头来才看到是母亲,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。      太太悠闲地走了进来,脸上的神情自是和那天怀民来的时候打趣瑾萱的不一样,她拉着瑾萱的手,“说,白天我去上香,遇见了什么人了?这礼物,莫不是那个人送的?”      “母亲!”瑾萱娇嗔地喊了一声。      “哎哟,女大不中留,现在有什么话都不肯跟母亲说了。”      瑾萱不好意思说,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抵不过母亲的旁敲侧击,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稍微说了一下,中间略去了一些细节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8 8、目光如注 ...   四小姐的婚事本是去年订下的,因为战事的原因一拖再拖。陶大帅心里过意不去,便趁着养病这段时间,为四小姐办个简单的婚礼。      婚礼在陶府的小洋楼举行,该置办该准备的东西差不多都弄好了。虽然只是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,上百号人在偌大的客厅内,也瞬间沸腾了。      夫家是江南最有权势的船商上官瑞云的外甥,也就是上官曼柔的表哥。陶铭章和上官曼柔走得极近,这段姻缘,离不开她牵线搭桥。      今天一早瑾瑜就起来准备,差不多要前往官邸,见瑾萱还没起来,便让人过来催促。      昨夜无风,瑾萱的窗户一直开着,睡觉时掀被子,谁知半夜着了凉,现在头昏昏沉沉的,一点也不想动弹。      瑾瑜哪里肯放过,硬是将她拉了过去。既然是人家的喜事,也不能草率了事,瑾萱穿着一件裹着花边的淡粉丝裙,整个人瞬间活了起来,脸上扑着些粉,让人瞧不出病态。      下了车之后,她挽着瑾瑜的手,见着人就点头微笑。她见惯了这样的场面,也不会十分拘束。只是今日有些不舒服,便不爱怎么走动。      她知道婚礼男方是哥哥的同学,女方就不清楚了。刚刚进来的时候,看着上面写着“陶府”,想低声问瑾瑜一声,只是人太多都忙着打招呼,顾不得这些。      见门口哨岗,心想是个有权势的小姐,不然怎么能攀上那江南最大的船商。      转念一想,这难道是陶大帅的府邸。她之前人虽在国外,也时常看报纸,想着陶大帅这会儿不该是在平昌嘛。不管是不是,她也没多大的心思去理会。      瑾萱站在外围,见他们过了礼之后,便坐在一旁。哥哥陪着新郎倌到处敬酒,瑾萱记得他原本酒量不大,心想必是这样替人拦酒给练出来的。      旁边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果盘,瑾萱随手拿了一小碟,一个人默默地坐着。      这样热闹的场面,她实在难得这样安静,换做以前,肯定要过去见见新娘子。      只是她今日累了,连动都不想。偶尔有人过来寒暄几句,互道姓名之后,见她那么冷漠,自讨没趣走了。      陶大帅因为病着,主持婚礼的时候出来勉强说了几句话,便回去休息了。屋里的人很多,瑾萱也认不得谁是谁。      婚礼进行了一会儿,陶铭章携一女子进来,许多人不由自主将目光投了过去。瑾萱一直低着头,并未瞧见。      人多难免有些吵闹,她却清晰地听得一人说,“四姐,来迟了!”那样低沉的声音,十分熟悉,在人群中却又十分陌生。      紧接着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,清脆响亮,声音如铃铛般动听,“表哥,四姐,你们真是天作之合!”      瑾萱忍不住抬头,只是中间隔了许多人,她只是闻声,却见不着人。      那陶四小姐笑着对铭章说,“亏你还记得,我已经是千恩万谢了!”      “四姐真是爱开玩笑,还不是你让我去接曼柔,这才耽误的!”      上官曼柔闻言,娇嗔道,“这都怪我了不成!”四小姐忙拉她的手,说,“不怪不怪,我这都是跟七弟说笑的,你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!”几个人有说有笑,声音又渐渐被隐了去。      “以后再没人叫你四小姐了,这都和曼柔是一家了,该叫上官夫人了。”      铭章朝四周望望,“怎么没看见西娴?”      四小姐笑了笑,“你那小表妹同你一样淘气任性,这会儿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。”      西娴是铭章舅舅的养女,伶俐可爱,她最爱这种热闹的场面,这会儿没看见她,铭章倒觉得奇怪了。      忽有一个人上前来祝酒,“上官夫人,恭喜了。”      铭章和曼柔同时转头,原来是那二师团副施承庾,这是所有军官中最年轻的团副,好像比曼柔还小一岁,此人以后必有大作为。      他的相貌清秀,自小在军中习武,身材各处线条都非常优美,那套灰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好看。      “我认得你!”铭章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,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钦佩的神情,他伸出手来,“你这位少校可是风云人物,幸会幸会!”      他的举止非常儒雅绅士,“七公子说笑了,怎么和您比得了呢?”      曼柔对于眼前的施承庾也只是略有耳闻,今日一见,果然非同凡响,而且他这么年轻,她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。      “曼柔小姐,你真的很美!”他很诚心的夸赞,看不出任何奉承的色彩。      别人对于自己的称赞她早已习惯,如今见施承庾这样爽朗的表情,竟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。      而且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,以往的人往往称呼她为“上官小姐”,他倒好,直接叫上大名了。      铭章见她们说开了,从人群中挤了出来,一转身突然僵住,站在那儿一动不动,目光如注,一寸一寸往那里拢。望着远处那个人影,目光仿佛要洞穿参杂在这中间的人。      屋内开着暖气,暖得瑾萱的脸都泛上红晕。瑾萱仍是低着头坐在那里,眼睫微垂,婉约自然。      上官曼柔顾着和别人说话,四小姐看到铭章还站着不动,眼底几分异样,那瞧人的样子,十分专注,顺着他的视线一瞥,见远处坐着一个极为娴静的女子,婉约动人,想起那日他从南城赶回来的样子,便从后面轻推了一下他,故意说道,“跑去南城莫不是为了见她?那腿瘸了莫不是被她踢了?那印鉴莫不是~”      南城重兵把守之地,人烟稀少,怎么会有这样楚楚动人的女子,四小姐这样说,无非是想嘲笑他几句。      “四姐!”铭章回神瞪了她一眼,却仍站着那里不动。      这样隔着人看她,感觉时光久久地停滞,就只定格在她眼睫微垂瞬间,那样柔美的瑾萱,让铭章久久驻足,心里有一种满足感。      四小姐知道七弟一向洒脱,今日见着人家小姐却连动也不动,那样贪恋的眼神,还是第一次见着,心里便意会到了几分。      看着远处上官曼柔忙着各种应酬,在人群里有说有笑,她拉了铭章。      “四姐你做什么!”铭章这时才觉失态,被姐姐笑话,以为她又要做什么荒唐的事情,正想挣脱,却不料她正经说,“来,四姐给你介绍!”      铭章任由她拉着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。瑾瑜已经拦了数杯酒,有些微醉,到瑾萱这边透透气。      “哥哥怎么又喝成这样了!”她说这话倒也不是抱怨,只是关心。      她垂眸之下隐约感觉有人朝着她这边走来,抬头一看,原来是张怀民。他手里拿着一杯酒,正风度翩翩地往这里走。瑾萱本要站起来,张怀民赶紧说,“戴小姐不用客气!”      瑾萱听他这么一说,便又坐了下去。      “什么戴小姐,那么客气干啥。”瑾瑜有些醉了,笑呵呵地说,“叫瑾萱就好了。”      他看着她,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瑾萱。      瑾萱笑了笑,自是不用问,想必这十里戴附近百分之八十的上流社会人士都云集于此,瑾萱只是看着脸熟,并不一一认得。      “瑾萱。”他温和的话语在耳边响起,也许是因为瑾瑜在身边,说起话来更加扭捏,“最近几日天气都挺好的,瑾瑜哥,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可好。”      他这话虽是在问瑾瑜,可是却看着瑾萱。      “我什么时候都好。”瑾瑜虽醉,也知道他心思不是放在心上,“只要瑾萱有空,什么时间都好。”      他的邀约来得有些突然,瑾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      四小姐拉着铭章往瑾萱这边走,瑾萱瞧见了,赶紧站了起来。      见她身后的人,明明就是七公子。不知怎的,心里有些不安,便把怀民刚刚说的话抛下。      瑾萱突然恍然大悟,原来他就是那个北地无人不晓的七公子,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意,竟然没有认出来。      瑾瑜打了声招呼,四小姐没有寒暄,像带着责怪的语气说,“你倒好,让你过来帮忙挡酒,你却偷偷快活来了。”说着,便把眼睛瞥向瑾萱。      瑾萱与铭章四目相对,她只能勉强地笑了笑,那笑容极其不自然。瑾瑜以为四小姐误会了,赶紧说,“这是我妹妹瑾萱!”      四小姐打量了一番,说,“我说是哪家千金呢,长得如此标致!”      瑾萱倒也大方,说,“四小姐见笑了!”      四小姐刚要提起铭章,铭章随即伸出手来,“陶铭章,幸会!”戴瑾瑜也伸出手来,答了一句,“幸会!”也同怀民握了手。      瑾瑜的眼眸微敛,见眼前的人,气度非凡,又听到他的名字,知道是外人口中的“七公子”。      四小姐说,“那边还有许多人,赶紧去对付对付!张公子也一同去。”      说着,四小姐便拉了瑾瑜过去,瑾萱想让哥哥少喝点,但四小姐面前却不好开口。      四小姐还在等着,张怀民也不好拒绝。他刚刚挡了两杯,怕自己醉了,来的时候手里虽然拿着酒杯,可却一口也没喝。      他匆匆地说,“瑾萱,你有空的时候告知我一声。”      四小姐回头看了铭章一眼,铭章不理会。他只是看了张怀民一眼,又重新把目光落在瑾萱的身上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9 9、乱了节奏 ...   她感觉好像所有的人都走了,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样干干地站着。      他们只是这样站着,气氛难免有些尴尬,铭章说,“这屋里闷得慌,我们出去走走吧!”瑾萱点点头,跟着出去了。      屋内是那样热闹,可过了一重院落之后,却十分清净。      铭章走在前面,瑾萱缓缓跟在后面。瑾萱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糊涂,这陶铭章,原来是江南塞北无人不知的澜系首领陶大帅的公子,她如此疏忽大意。      瑾萱说,“原来是七公子,瑾萱真是太唐突了!”      这样客气的言语,在铭章心里另外一番滋味,想来也不奇怪,他们没见过几次面。“戴小姐说笑了,没有什么七公子,那不过是外人胡叫的!”      这是个极大的院子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,瑾萱抬头,那迎春花开得满枝丫,深黄色的花朵飘落下来,晃晃悠悠,如同一只只断翼的蝴蝶,在落地之前,要演绎最后一场风华,随风翩翩起舞。      落花太密太杂,偶尔有几片花瓣落在瑾萱的肩上,她刚想伸手掸掉,铭章一个回身,先她一步,将肩上的花瓣拿了下来。      他往前,只是淡淡一笑,而后随手将它别在瑾萱乌黑的头发上。瑾萱本来想退开,只是那样的拒绝太明显,也太不给情面,只好羞赧地低着头。      看着她的模样,脸颊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,越发楚楚动人,他心中万千躁动,只能极力压制着。      瑾萱把脸别开,心跳乱了节奏,不由地紧张起来。      他却不再有过分的动作,只是淡淡地说,“这样别着好看!”瑾萱手里拿着手袋,手指一点一点地往里抠,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,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回他。     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,说,“那天匆忙,不知道衣服合不合适!”     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,那样颀长,那样高大,瑾萱渐渐把目光移了回来,客气地说了声,“合适!谢谢七公子的礼物!”又接着说,“那晚你掉了枚印鉴,改日我让人送到府上给你!”      “不用了,我有空再去取吧!”他回头的瞬间,目光如炬,照在瑾萱脸上,仿佛要将她一点一点地吞噬。      微风拂在脸上,扬着发际,她脸庞上的那抹红晕由浅及深,渐渐发烫。不知道走了多远,院子静得出奇,只剩下他的皮靴和自己高跟鞋踏出的细微声响。      瑾萱怕这样的安静,安静得连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也被听见。      “时候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!”瑾萱知道他的身份以后,反倒觉得不自在。      “那我送你!”他倒不挽留,只是淡淡地回了声。      “不用了,我和大哥一起回去!”铭章笑了,笑得很轻松,“四姐的婚礼上,哪有那么容易过关的,你哥哥不留到晚上才怪!”      不等瑾萱开口,他却伸手拉着她往前走,走得极快,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。      瑾萱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是被拉着的那只手手心很烫,烫得自己有点难受。      她一向大胆,可不知道此时为何如此怯懦,她想挣开,却没有那样的勇气,只能任由他拉着,快步往前走。      到了门口他才放手,许泽之敬了个礼,铭章挥了挥手,许泽之帮瑾萱打开车门,铭章自己坐上了驾驶座。      “表哥!”      在车窗内他听到那清脆的声音,转头一看是西娴,便把车窗摇了下来。      “表哥你去哪里,我也去!”瑾萱坐在另外一头,她还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。      “你一整天都跑去哪里了,现在才出现。快回去,四姐她们在找你呢!”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,“我出去一下,很快回来。”      在平昌的时候,她也是老爱这样跟着他,平常就随她去了,但是今天不行。      “我要去!”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,这时才发现许泽之站在外面,而铭章自己坐在驾驶位置上,后面女孩子的脸一下子进入了她那双大眼睛中。      瑾萱礼貌地向她点头,却一句话也没说。她那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看,让她有些不自在。      “乖,随许泽之进去!”      西娴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眼神里多了几分敌意。      “快进去!”铭章严肃地看着她,他已经强调了很多遍了,缓缓地把车窗摇了上来。      她知道他表哥的脾气,这会儿自己要是硬跟他去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。      她回头对许泽之说,“我们走吧。”      瑾萱很疲倦,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僵持,也没有意识到她们之间微微引起的波澜。      车缓缓地开出了官邸,瑾萱转脸对着车窗,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往后流走。      而他注视着前方,仿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了进去。车内十分安静,安静得令人窒息。她的心从刚才一直绷着,因为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做出小动作,让自己慌了神。      久久的,才听见他说,“这十里戴,真是个好地方,这样的山水,是平昌没有的!”      瑾萱听到他说这话,说,“七公子自小在平昌长大,自然感受不到这样的山水,何况这十里戴是别的地方比不得的!”      她刚说完,不料他马上说,“是啊,是别的地方比不得的,改天你可得邀我好好赏赏这湖光山色!”“七公子若想赏湖光山色,那些人不都捧到你面前。”      瑾萱回了这一句,却见他严肃起来,“那不一样,捧到我面前的,不是我想要的!”他这话里有另外一层含义,瑾萱不愿去细想。      见瑾萱没有回答,他继续说,“来这儿之前,我一直想去冀中,听说那里的神池特别漂亮,位山终年积雪,山脚是一个天然的滑雪场。”      “冀中?”她听他说得兴致勃勃,不由地问了一句,“那不是几个月前才刚被澜系攻下吗?”瑾萱当时还在法国,冀中一役轰动了国内外,她曾经在报纸上看过这条消息,不由地佩服起统军们。      澜系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,一路西行攻破各个要塞,摧枯拉朽,令敌军闻风丧胆。      瑾萱以为,这么会打仗的军队,除了谋略过人,也一定是个个身材壮大,枪杆不离身,如今看这将帅之子,虽是无比英挺,竟然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,令她吃惊不已。      “是啊!”这胜仗虽然不是铭章打下的,但是他却无比自豪,“若是有机会,我一定请戴小姐一起过去玩玩。”      “七公子客气了。”      瑾萱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,她的头往后偏了偏,刚刚过了的那条街,是回公馆的路,现在分明是背道而驰,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,“这是要往哪里去啊?”      她心里倒不是害怕,只是有些紧张。她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,这种信任是需要勇气的,但她不知道这种勇气从何而来,这样的盲从,她还是第一次。      “天色还早,我们去对月湖看看!”      “七公子还是送我回去罢,我有些累了!”瑾萱今天本来就不打算出门,她昨夜着了凉,今天一直昏昏沉沉,在他面前,一直勉强撑着。      她只是想,把东西还给他,那她和他,便没有关系了。她无心游玩,只是推辞。      铭章减慢了速度,侧脸望着她,那样的眼神太过炙热,瑾萱不敢去触碰。微弱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,显得几分落寞。过了许久,才将车掉了头。      回到戴公馆,瑾萱下了车,而他却还一直坐在车上。瑾萱走了两步,跑回来对着车窗向说,“你等我一等吧!”说完,便跑了进去。      铭章坐在车上,一直看着那个背影远去,眼里竟然带着点不舍。她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触的美好,只能远远地望着,就这样望着。      瑾萱跑了进去,母亲正坐在茶厅里和几个太太闲聊,见她回来,随口问了句,“怎么这么早回来?”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,并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,便跑进了自己房里。打开抽屉,拿出锦盒里的印鉴,想着那块手巾,跑到床头摸了出来,将印鉴包在手巾里,又跑了出来。      母亲见她这么快又出来,衣服没有换,脚步那样疾,随口对其他太太说,“这丫头,这样风风火火做什么!”      陈太太笑着说,“年轻人,难免有些急躁,不碍事!”她们一群太太时常这样来家里聚聚,喝喝茶,聊聊天。      瑾萱快步走了出来,粉色的裙角随风摇曳,到门口时,那车却早已不见了。东望西望,愣是没有见着。      转角处的青石小巷,已经没有了身影。手里紧紧地攥着手巾,那枚印鉴硌在手里,陷进掌心。      这样一进一出,她的背上出了些汗,但心里却道不出的微凉。她低着头往回走,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似的。      下了一场雨,空气中混着花草的清香,小院里的青苔长得正绿,那样的绿意,深深地钻入人心,片刻不能忘。      小婉急匆匆从屋里跑了出来,喊了一声,“小姐?”瑾萱回神,却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,愣愣地问,“你刚刚说了什么?”      小婉只是喊她而已,并没有说什么。头一回见瑾萱这样,小婉忍不住扑哧一笑,说,“夫人找你呢!”      瑾萱回到茶厅,见着几位太太,心里一怔,问了声好,才到母亲身边,“母亲找我有事?”      “没事,你刚刚那样急做什么?见着长辈也不打声招呼!”瑾萱向来知书达理,刚刚心里急,竟然未瞧见这些人,她没有说话,只能笑了笑。      “许久不见,姑娘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了!”方太太许久才到公馆一次,这是瑾萱回来后她第一次见着,忍不住就夸了一句。      “伯母过奖了!”见那方太太还想说些什么,瑾萱赶紧说,“母亲,你们聊,我进去找父亲了!”便匆匆辞了众人。      她知道这会儿父亲正在书房看报纸,她刚刚只是找了个借口脱身,不想去打扰父亲,便回了自己的房间。      她只是觉得累,浑身提不起劲儿,就连脑子不愿意动了,趴在桌子上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哎,给大家道歉,说好九点更新的,可是昨天晚上网页一直卡死…… 10 10、仪表堂堂 ...   隐约听到推门的声音,瑾萱抬起头,忽觉一阵刺痛,难受得很。      “小姐,你怎么趴这睡了?”小婉进来,外面已经暗了下来,屋里没有开电灯,有些晦暗。      瑾萱头痛得很,双手撑着头,浑身无力。小婉冰冷的手覆在她的额头,大喊了一声,“小姐,你发烧了!”      她本是过来叫瑾萱吃晚饭的,这下着急起来,赶紧说,“我去请医生过来!”      瑾萱刚刚只是觉得累,没想到这么一睡,又着了凉,脑袋越发不清楚了,只是柔弱地说,“别大惊小怪的,吃个药就得了!”小婉将瑾萱扶上床休息,跑了出去。      医生还没来,戴仁德和太太走了进来,瑾萱只是闭着眼睛,并没有睡着。      太太见她脸色不好,全身发烫,不由地担心起来,“这是怎么了,早间还好好的,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!”      戴仁德倒是不紧不慢地,“急什么,你这样吵着她了!”他见瑾萱睡着,只是坐在一旁,没有过多的言语。瑾萱听到他缓缓的叹息声,却是那样沉重。      医生看过之后,说没有什么大碍,瑾萱吃下药,又随便喝了几口清汤,觉得十分累,便又睡了过去。这一夜,倒是没有太多的知觉,浑浑地睡着了。      清晨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,瑾萱又听到外面的躁动声,抬眼望窗外,天色朦朦胧胧,睡了一夜,一副骨头仿佛松散了许多,不像昨天那么难受,只是累。      “小婉,小婉!”她轻声喊了几下,不知道谁来了,瞥了一眼妆柜上那时钟,它有节奏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,已经十点钟了,这个时辰还这样的天色,看来外面不是阴天就是下着雨。      过了几分钟,小婉推门进来,手里端着东西,“小姐,你醒了!”门被打开,瑾萱这才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,原来刚才那不是钟声,而是雨声,她竟然这样糊涂了,随口说了一句,“下雨了!”      “小姐,你猜谁来了!”瑾萱没有多想,接过毛巾,看见小婉眉飞色舞,一猜,“是致远来了吗?”      小婉兴奋地点点头,“是啊,洪少爷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!”      “那怎么不叫我!”      “本来是想叫的,但是洪少爷听说小姐病了,便不让我们叫了!”      瑾萱梳洗了一下,便出来了。      院里的凌霄花开得正艳,一丛一丛往上攀附着,红英灼灼,绿意浅浅,橙黄的花瓣落得一地都是,散着一抹淡淡的香气。      瑾萱搭着一件白色罩花,扣子上缀着朵朵鲜艳的桃花,仿佛是从领口刚长出来的,生气盎然。      远远的,就听见大厅里爽朗的笑声。昨天也不知道瑾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,之前瑾瑜带她出去玩,她也时常开溜,成了常事,所以他也就没放在心上。      走到回廊,便听见瑾瑜无所顾忌的笑声,想必又在打趣洪致远了。      瑾萱一进屋,看见洪致远站了起来,比起几年前,他又长高了不少,仪表堂堂,瑾萱笑着说,“致远,你来了!”      洪致远站在那里,目光投向她,闪闪发光,如此珍视,如同看一件珍宝似的,客气地说,“瑾萱,你终于回来了!”      瑾萱听得此话,忍不住发笑,但自己的笑声却被瑾瑜的大笑掩盖了,他嘲笑说,“瑾萱,你看把人家给盼的,快望穿秋水了!”      瑾萱嗔了瑾瑜一声,走到洪致远身边,“我都回来好久了,你现在才来看我!”      戴仁德看了瑾萱一眼,严肃地说,“不得无礼!”      洪致远笑了笑,像是为瑾萱开脱,说,“伯父,没事,她就这样淘气惯了!”说完又转向瑾萱,“前两天刚好有一个人要买画,商量了好久,所以耽误了!”      瑾萱并不是真心怪他,也没花心思听他解释,便说,“吃了吗?”      “来的时候吃过了!”      瑾萱心里高兴,路途遥远,他来得这么早,肯定是大半夜赶路过来的。      戴仁德知道这一双小儿女肯定有许多话要讲,便回书房去了,戴瑾瑜也推脱有事,跟着离开了。屋内就剩下瑾萱和洪致远两个,他们并排而坐,许久不见,那种温暖,一直在。      屋内紫檀香炉散发着百合香,上面雕嵌着百兽图,烟雾袅娜地升起,淡在空中。桌上摆着小洋漆茶盘,青窑的八锦小茶杯,茶杯泛着浓烈的茶香,瑾萱一闻便知是上等的铁观音。      瑾萱没有喝茶的习惯,也就让它凉着。      “你身体好些了吗?”洪致远看着她,不施粉黛,却越发显得明艳动人,两边腮上微微发红,精致的曲线顺延到下颚,侧面轮廓美丽至极。      洪致远情不自禁地看着,久久不能移开眼睛。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,马上说,“吃过午饭,我们到外头走走吧!”      她好久没有和洪致远在一起了,怀念以前的日子。洪致远满心欢喜,随口就答应了。      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,就算是这样坐着,也可以聊上一整天。瑾萱喜欢听洪致远讲他的事情,他永远那么安定,那么自然,让人自在舒服。      小婉进了屋,说,“小姐,外面有人找!”瑾萱问,“来人是谁啊?”      “我问了,不过他没说,看上去像个军官!”瑾萱心里顿时一紧,站了起来,说,“你等我一下,我很快回来!”      洪致远点点头,看着瑾萱出去。她刚刚出来得太急,头发只是梳了几下,散在肩上,都快随风飞了起来。      瑾萱以为是陶铭章来了,就先进屋里拿了东西出来,见外面站着一人,分明不是他,瞥了车内一眼,却不见他的身影。      许泽之见瑾萱过来,赶紧行礼,“戴小姐,许泽之,不知道还记不记得?”      瑾萱点了点头,她知道许泽之是陶铭章身边的人,几乎是寸步不离。      许泽之说,“七公子想请小姐过去一趟,不知道小姐得不得空?”他极为礼貌,这样恭敬,倒让瑾萱觉得不好意思。      她只是伸出手说,“麻烦你把这个交个七公子,我今天没空,改日再去拜访!”      瑾萱伸出手,那东西就搁在瑾萱的掌心里,许泽之仿佛视若无睹,没有动弹,瑾萱拉起他的手,硬是塞了过去,转身离开。      许泽之站在那里,只是张了张嘴巴,却未闻声音。把东西还给他,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。      他不来倒好,瑾萱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,她想他们的身份是有区别的,总觉得走得那样近不好。      瑾萱走了进来,依旧是一副笑脸。      洪致远站了起来,看着她的笑,总觉得那样灿烂温暖。他观察入微,对瑾萱的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,都点滴收进自己的心中。      瑾萱坐回沙发,接着聊刚刚的事情,但却有点心不在焉。洪致远只是觉得奇怪,倒也没说什么。      近几日,陶大帅听闻那十里戴城外的匪祸越加猖獗,十里戴里没有多少兵可以调遣,所有部员大将包括士兵都守在南城。      除这些土匪不过是小事一件,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动手,陶大帅有自己的打算。自从那天打了铭章一鞭之后,父子俩人已经好几天没有碰面。      陶大帅知铭章无心军中之事,可是将门虎子,怎么能藏在温室之中。      他有意让铭章铲除匪乱,犹豫了几天,终是把他叫了过来。      他端坐在沙发上,抽着烟,没有立即提起匪祸的事情,只是问,“上次去南城,见了什么人?”   铭章虽然心里仍是气,但还是平静地说,“想寻刘师长,半途折回!”      “寻他作啥?”陶大帅其实洞然于胸,从小将铭章放在军中,人人都捧着他,惟独这刘师长,刚正不阿,几年下来,刘师长亦师亦兄亦友。      只听铭章回答,“难得来这里一趟,便想找刘师长叙叙旧!”      陶大帅点点头,吸了烟,吞云吐雾,说,“既然想找刘师长,也不在乎这几日!”      铭章一听,难得父帅这么通融,心里诧异,接着又听他说,“你可听说山城匪祸?”      “略有耳闻!”铭章这时才明白醉翁之意,心里不由来气,以为他这会儿怎么突然开明了起来,原来竟是这目的。      “现匪祸猖獗,不得不灭啊?”      铭章知道陶大帅的意思,便倔强地说,“我不愿意去!”      一个极其冷冽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,打破原有的安静,陶大帅眉头一蹙,骂道,“你整日无所事事,只会花天酒地,让你去干点正经事你偏不肯!”      “父帅,我无意军中之事,父帅为何总要勉强于我!”陶铭章心中不服,听什么话都不顺耳。      “勉强?你也不想想,你是谁的儿子!”陶大帅动怒,忍不住大咳了一声,见他倔强,软硬不吃,怒斥道,“你给我面壁去,这几日哪里也不许去!”      铭章愤然离开卧房,他不愿做的事情,谁都勉强不了。      自己在房间待了一下午,便待不住了,寻思着跟瑾萱的事情,可是父亲卧房的灯还亮着,他便不敢轻举妄动,唤了许泽之,代他走一趟,不料许泽之带来的,却只有他的印鉴和手巾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1 11、浩浩荡荡 ...   铭章心里郁郁难解,许泽之好言相劝,他丢下一句话,“谁都别拦我!”      许泽之只好跟着,回来大帅责怪,也只能硬担着。铭章这样的脾气,许泽之早就了解,为这个还吃了不少苦。      他开车送铭章到戴公馆,让人进去通报,守门的回来答说小姐不在。      铭章心里的苦闷,又加深了一重。      车子往回走,车窗依稀映着铭章的脸,有些失神,许泽之将车子开得极缓,开到花街大巷的时候,许泽之眼尖,一下子认出了不远处的人,他淡淡地唤了一声七公子。      陶铭章抬起头来,看到前面一人,穿着青缎掐牙坎肩儿,茄色掐金满绣的锦纱裙子,那模样,那身材,分明就是瑾萱。      “七公子可要过去?”铭章本来眼前一亮,却见瑾萱身后还站着一年轻男子,心里一沉,低沉地说了声,“不了!”许泽之意会,就把车子停在路边。      瑾萱和洪致远谈得正高兴,哪里顾得旁人。      他们一起到这花街大巷,去寻巷口那家最有名的豆腐。他们以前经常在这里一起吃,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这家豆腐还在,瑾萱惊喜不小。      这家豆腐,不管是水豆腐还是油豆腐,都比别的地方好吃。      瑾萱要了一碗豆腐脑,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。      洪致远不吃,他们刚刚在家里吃过饭出来。他就坐在一旁,默默地看着她吃。      以前熟悉的味道,十分美好,见她额前发丝落了下来,替她轻轻地拢了上去。      瑾萱笑了笑,一时忘情吃得快,把自己给呛到,洪致远只在一旁发笑,劝她吃慢一点,体贴地抚了抚她的背,替她顺气。      小时候他们偷偷溜出来吃这豆腐的时候,都没见瑾萱急过,这次看她这样,仿佛吃了这一次,便永远不能再吃了。      洪致远觉得好笑,这哪里是戴家的大小姐。      俩人有说有笑,在那里坐了许久。      陶铭章无声地叹了口气,他从未见到瑾萱这般笑容,现在那笑容,如针般一点一点地扎进自己的心里。      有些刺痛,却只能由着它扎下去。对前面的许泽之说了声“走吧!”许泽之一愣神,慌忙把车开了出去。      回到家中,已经是晚上了。院落很静,车子的灯照了进来,打破了原有的静谧。      一排楼房的灯错落地亮着,一暗一明,窗户被灯浸染成一片暖暖的桔黄色,窗旁的墙壁,发出银色的光辉,却显得异常冷清。      陶铭章下了车,绕过大厅,进了自己的房间。      许泽之见他分外安静,心里甚为怪异。      车子停了下来,陶铭章自己下了车,许泽之让人把车停好,自己便跟了过来。      未走到铭章的房门口,在院外就听得里面噼里啪啦,瓷器桌椅摔碎的声音。      许泽之略为踌躇,还是走了进来,敲了敲门,隔着门喊了声,“七公子!”      听到里面咆哮,“滚,统统给我滚!”      许泽之知道铭章的脾气,绝不会为了一件事这样大动干戈,也不曾见他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发脾气,心想他是动真格了。      许泽之站在外面候着,里面的声音却不曾停止过,惊动了近侍官,许泽之挥了挥手,让他下去。      过了许久,房间内安静了,许泽之稍稍放心,突然一个近侍官走近,在许泽之耳边说了一声,许泽之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敲门,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。      “七公子,大帅找你!”许泽之说。      许泽之说了这一句,就站在门前等候。      久久的,陶铭章才将门打开,他的眼里竟然布着血丝,许泽之不由一怔,他低声地对许泽之说,“你去告诉大帅,说我答应剿匪的事情了,过几天我就动身去剿匪!现在不要来吵我!”说完,只听见“砰”的一声,门又被关上了。      一股猛烈的风打在许泽之的脸上,他身子稍稍往后倾。      “七……”许泽之想劝慰几句,声音随着关门声夹碎在空气里,他只好作罢,转身离开。      瑾萱亲自送洪致远上了车,倒有几分不舍。她今天玩得十分高兴,却有些乏了。      洗了个澡本想睡觉,却听得外面十分吵闹,鞭炮声音震耳欲聋,滚滚的烟雾有些呛人。      瑾萱不禁抬头瞥了一眼,问小婉,“什么事?”      小婉笑着说,“小姐你不知道,王家那小姐今天出嫁,可热闹了!”      小婉走到她的身边继续说,“等小姐出嫁的时候,一定比这会儿还热闹,说不定轰动这十里戴呢!”      瑾萱听着,只是笑了笑,说,“我想去看看!”这么热闹,肯定是睡不下的。她换了一身衣裳,便出了宅子。      瑾萱看着偌大的巷口挤满了人,迎亲队伍浩浩荡荡,红色灯笼照亮了整个街道,星星点点地缀着,如同红色玛瑙一般。      瑾萱就站在门口,远远一群人从戴公馆这边走来,大顶的花轿,唢呐锣鼓震天,这样的气势,还是头一回见。      花烛之夜,鸾凤和鸣,山盟海誓,白头偕老。热闹至极,瑾萱却不由地晃神。      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王家的小姐坐着花轿,在迎亲队伍的陪伴下,浩浩荡荡地从街头到街尾走过。那样短的路,就注定了自己的一辈子,就注定了这一生的姻缘。      她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,总觉得快了,心里却有些惧怕了。      倘若就这样一辈子了,那人生还有什么滋味。她想她是爱洪致远的,但想起这一辈子,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,陪着他赏画作画,日复一日,不知道会不会有厌倦的时候。      她只是觉得头有些痛,便不再多想,回屋休息了。      恍恍惚惚地睡着了,梦中依稀听见洪致远的叫唤声,瑾萱睁开眼睛,却发现洪致远就在自己的面前,他并没有回去。      瑾萱见他那模样,十分安详笃定,心里诧异。见他伸手过来,瑾萱也将手伸了过去,但就在那一瞬间,洪致远整个人一个劲地往后退,一直退,退到无尽的边缘,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     瑾萱吓得惊醒,身上已是一身冷汗,房间里的灯还亮着,原来不过是一场梦,她这才松了口气。一觉惊醒,竟然没有了睡意。      房内极为安静,四周泛着昏黄的亮色。一抹金光尤为刺眼,瑾萱抬眼一瞥,是陶铭章那日送她的那件衣服,还挂在衣架上。      想起那日两个人沿着小路缓缓地走着,一辆黄包车匆忙跑过,轧过那水坑,溅起一滩污水。      瑾萱“呀”了一声,裙角已经污了一片。她向来爱整洁,今日弄脏的裙子,心里自然有些气。那车夫充耳不闻,径直跑了。她提着裙角,面上有些尴尬。      铭章从怀中掏出一块鹅黄色手巾,蹲了下来。     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,淡淡地笑了。接过她的裙子,仔细地擦拭着。      瑾萱僵在那儿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是觉得窘迫,那来来往往的人,都看着他蹲在那里替自己擦裙子。      她只好说声,“不用了,回去换了就是了!”      铭章知她怕难堪,也不说什么,只是将手巾递给她,让她自己处理。      瑾萱站在那里,双手拿着手袋,却也不接。铭章只好抓起她其中一只手,硬是将手巾塞过去。     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,瑾萱接在手里,那手巾暖暖的,还残留着他手里的温度。      瑾萱对着那件衣服出了神,他蹲下来为自己擦裙角时的神情,那样专注,那样认真。      他是外人眼中意气风发的七公子,竟然肯为了她,蹲下身子替她擦裙角。      瑾萱不愿继续想下去,他的出现,不过是一场意外。她已经将该还的东西还给他了,他们已经两清,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。      瑾萱一夜无眠,到了清晨,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      昨夜风大,小洋楼外的梧桐叶子被扫了一地,满眼翠绿翠绿的。      陶铭章坐在屋内,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,影子映在真绒沙发上,几分幽暗寂寥。      许泽之敲了敲门,隔着门说,“打听到了!”      听到里面答应,许泽之推门进去,又将门关上了。见陶铭章气色不佳,又不断地咳嗽,顾不及说话,便到柜子里寻药。      虽然打小身子不好,但他在军中锻炼了一副铁板身子,只是还会时常咳嗽,医生说这是出生落下的毛病,这病好了许多年,最近又开始犯了。      许泽之在陶铭章身边多年,自然知道,这药总是备着,以防不时之需。还未找到药,就听见陶铭章说,“不要找了,我不想吃,把你知道的都讲给我听!”      许泽之了解七公子的脾气,便不找了,回身站在他面前,将他昨天派人查的东西悉数说出。      “那人叫洪致远,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。两家世代……”陶铭章听得有些不耐烦,低吼一声,“说重点!”      许泽之正了正色,说道,“他与戴小姐指腹为婚!”“指腹为婚!”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2 12、当局者迷 ...   陶铭章重复着许泽之的话,声音极为低沉,将这四个字缓缓地道出,那四个字如千斤重锤,叠加压在心上。      下颚慢慢地动着,一字一顿地开口,只见他原本放松的手掌,一点一点地往回收,手背上的青筋一点一点地突了出来,挣扎着要从里面蹦出来。      许泽之静静地站在那里,看着他神色的变化,却不敢支吾一声。四周极为安静,那样的空气像是刚刚冻结似的,极为寒冷,令人窒息。      他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,拳头深深地陷了进去,却一动不动,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,仿佛一动弹,所有的怒气会像决堤的洪水袭来,一发不可收拾。      午间,许泽之送了饭菜过来,进来习惯地往桌上一望,那早间的饭菜还在,碗筷如常摆放整齐,一点也没有动过。      他仍旧是坐在沙发上,只是换了位置。见许泽之回来,也没有理会。      许泽之见状不妥,还是让手下将饭菜端了进来,只听到陶铭章简短有力的声音,低吼了一声,“拿出去!”      那人和许泽之对视了一眼,顺从地撤了出去。      许泽之走到身边,瞥见那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,说,“七公子,陶大帅没有旧式思想,七公子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!”      听到许泽之这句话,陶铭章将手上的烟一点一点地往上捻,而后往地上一掷,燃着的烟头簇在地上,霎时迸发出火星,他这才缓缓抬头,看着许泽之,明白他话里的含义。      刚刚那张紧绷的脸稍稍缓和,但随即陷入了沉思。      许泽之缓缓地说道,“七公子,你可还记得那玉佩?”      “玉佩?”铭章不解地望着许泽之,那是早年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,他让许泽之给他收好,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这个做什么。      许泽之继续说,“我第一次看见戴小姐的时候,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,这几日观察下来,我觉得戴小姐就是那位在莱茵河上帮助我们的人。”      铭章瞪大眼睛盯着许泽之,此刻他才想了起来,甚至令自己有些不敢相信,“是她吗?”      瑾萱的脸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许久,他才肯定地说,“是她,真的是她!我怎么把她忘记了,我真该死!”      他欣喜若狂地摇着许泽之,“泽之,是她啊,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!”      许泽之欣慰地笑着,“这是当局者迷!”      “那玉佩现在在哪里?”      “我现在就去取来!”      许泽之走了出去,铭章想起了莱茵湖畔相遇的情形。      当时他们身上的钱都被贼人偷走了,是上了船才发现的,幸好瑾萱帮助了他们,他当时想把那玉佩送给她,当做抵押,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她走的时候派人将玉佩还回来了。      这事情已经隔了四五年,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缘分。      既然是缘分,那他就不能轻易放过。      许泽之拿来了玉佩,铭章将它放在手上细细看了一遍,它和从前一样温润光鲜,他命许泽之包好给瑾萱送过去。      瑾萱睡意极沉,连小婉推门进来的声音她都不知道。小婉轻声喊小姐,她听到只是不顾,继续睡,小婉又喊了几声。      “小姐,那位军官又来了。”      瑾萱听得很迷糊,睁开眼睛,见小婉手里拿着个小锦盒。她并没有打开看,只是冷冷吩咐小婉,“你让他带回去。”      小婉不懂瑾萱的意思,但是拿了出来。      刚刚小婉进来的时候有让许泽之等她一下,但是许泽之意在完成自己的任务,别像上次将印章拿了回去,所以小婉进了大堂他转身就走了。      小婉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,他已经不见人影了。      小婉进来的时候瑾萱已经在梳头发了,见她手里还拿着那个锦盒,心里有些不高兴。      “我跟他说先等一等的,谁知道出去就不见人影了。”      瑾萱没打算责备她,只是有气无力地说,“你收好吧,改日是要还回去的!”      “为什么啊小姐?”小婉很不理解,这是别人送的礼物,干嘛要还,她看这锦盒很漂亮,“小姐,里面应该装着很珍贵的东西。”      “你不懂!”瑾萱懒得解释,她和致远的事情,已经由不得她去想别的了。      “小姐,我打开看看好吗?”      见瑾萱没回答,小婉就打开,她“呀”地一声,脸上大放光彩,“小姐,是玉佩,好漂亮啊!那军官是什么出身,对你很好。”      小婉想将玉佩拿给瑾萱看,瑾萱摇摇头。自从上次回来她就懂他的意思了,可是她什么都不能给他。      瑾萱派人将东西送往官邸,可是都被遣了回来。她没有办法,只能暂且留着。      隔了几日,上官瑞云五十五大寿宴请宾客,四小姐还特地给她送了请帖。      她本来不想去的,可是一来想还掉那玉佩,二来推不掉张怀民的盛情邀请,下午他要开车过来接她,她只好答应。      她想着,这一次去也要将话和张怀民说清楚,别到时候害人空忙活一场。对于张怀民,她倒是没有什么要担心的。      她和张怀民很早就过去了,到了上官家,宾客都还没到齐。      家里挂来电话,说洪致远过来了。瑾萱对这个宴会心不在焉,想着把礼物送到就好了,也不想和铭章碰面。      “张公子,我要先回去了。”      怀民笑了笑,“你还是这样客气!可是怎么突然要走?”      瑾萱抿了抿唇,一字一字地说,“我未婚夫过来了,他来一趟不容易,我去见见他!”      她说这话的时候,完全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羞涩,好像在完成使命一样,非常清醒且口齿清晰。      怀民怔怔地看着她,怅然若失,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好说,“那我送你!”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相当小了,忽然觉得有些口燥唇干。      “不用了,我自己回去。”瑾萱从手袋里掏出那锦盒,“这是七公子的东西,你等一下要是见着他,麻烦你帮我还给他。”      他愣愣地接过她的盒子,却感觉轻飘飘的,四周的一切都是空落落的。他看着她渐渐走远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     电话里只是说致远过来了,并没有说到家里来了。      瑾萱只是拿致远当借口,她刚刚看见张怀民的表情了。她想她这样做是对的,她信步走了出去,觉得无比轻松。      铭章到达的时候,上官家已经热闹一片了,他四处搜寻瑾萱的身影,可是什么都没有。      他便从那热闹的人群里出来了,走到门口,见张怀民正站在那里,他同他只有一面之缘,铭章只是跟他点了一下头,没想到他却朝自己走了过来。      “这是戴小姐托我交给你的!”张怀民将锦盒递给铭章,透明眼镜下是一张落寞的脸。      铭章接了过来,马上意识到了什么。      “她来过。”      他点点头,“已经回去了。”      铭章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了,这盒子这么漂亮,想必是许泽之的用心,可是却没有人会去欣赏。他拿着盒子出来,感觉沉甸甸的。      他又回头问了一句,“你和戴小姐……”      话还没说完张怀民就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,瑾萱已经有未婚夫了,他还能说什么,只是淡淡地道,“我们是朋友。”      他不再说什么,上车的时候车门声震得耳朵有点聋了。      张怀民用一成不变的目光看着他,长长吁了口气,不由地想起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。      又过了一夜,清晨,天空是暖暖的晕黄。瑾萱还在睡觉,就被小婉吵醒了。      小婉急切地说,“昨天洪少爷回去,路过山城那边,巨石滚落下来,车子倒了,洪少爷摔断了腿!”      瑾萱一听到巨石滚落下来,便睡意全无,死死拽着被子,马上从床上翻了起来,听到他摔断腿,没有生命危险,这才松了口气。      “那他现在人呢?”瑾萱急忙问,一边洗脸一边想着洪致远。      小婉道,“现在已经到家了,这是洪家人传来的口讯。”      瑾萱没有精心打扮,洗了一下便出来了,见戴仁德坐在大厅里抽烟,烟雾袅袅升起,她道了声,“父亲!”      戴仁德说,“想必你也听说了,只是我明天和你哥哥启程去杭州做一桩生意,不便去看他。”   瑾萱坐下,说,“我去瞧瞧他吧!”      “也好,家里人总要一个人去看看,也好放心!不过,路上千万小心,不要急着赶路,像你哥哥那样傻气!”      戴仁德细细吩咐着,他说瑾瑜绕道取路回来,险些遇见山匪,对于这件事,戴仁德还耿耿于怀。      “女儿知道,那我先去吃饭了,吃了饭我就过去!”瑾萱辞了父亲,想着吃完饭赶过去,现在这时间,如果车子开快一点,大概晚间就到了。      对着早餐,她含了一口粥,竟然有些难咽。想着洪致远的伤况,食不知味,匆匆吃了几口,便让汤叔开了车子过来。      陶铭章一早就起来了,洗了把脸,不像昨日那样憔悴,像变了一个人,整个人容光焕发。      许泽之的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,他拿着那玉佩,准备去“兴师问罪”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3 13、瑾萱遇险 ...   唤了许泽之,前往戴府。许泽之坐在前面,车灯照亮了还沉浸在夜色朦胧的小巷。许泽之笑了笑,“现在去,会不会太早了!”陶铭章仿佛没有听见,只是顾着想自己的事情。      车子开到戴公馆的门前停下,戴公馆大门紧闭,让人感觉异常森冷严肃。陶铭章依旧坐在车上,想着天色尚早,自己太过心急。      许泽之坐着等候吩咐,见他没开口,也不多说。车子刚停下不久,就见戴公馆大门瞬间被打开,动作极为迅速。      陶铭章不知为何,心里陡然一紧,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男子,看那身打扮,必是瑾萱的父亲,戴瑾瑜跟在身后,那天陶铭章见过。      他脚步匆匆,后面跟着几个人,急急走了出来。一家人这样着急,到底是为了什么。      他们坐上了车子,分两路走。连看戴公馆门前停的车子一眼也没有,大门又瞬间被掩上了。      许泽之下了车敲门,过了许久,一个人才来开门,只是打开了一个缝,好像怕人突然闯进似的,这戴公馆几时变成这样。铭章觉得不对劲,也跟着下了车。      “请问戴小姐在家吗?麻烦通报一声,七公子来访!”      那门人望了陶铭章一眼,说道,“戴小姐今天不方便见客人,公子还是请回去吧!”那人刚要关门,许泽之一手拦住,“刚刚老爷和少爷走得那样急,到底是为什么?”      “公子还是请先回去吧,我不便多说!”那人一脸为难的样子,眉眼之间显得异常急切。      铭章灵机一动,便说,“我们是洪致远的朋友,代洪少爷来看戴小姐的,可否替我们传一句话!”      那门人听到是洪少爷的朋友,犹豫了一下,抬头时眼底刹时泪花流转,说,“不瞒少爷,小姐本来是要去探望洪少爷的,却没想到半途遇到匪祸,现在不知生死,老爷和少爷出去奔走,我家可怜的小姐~”      说着,眼泪便涌了出来。铭章瞬间僵住,下一秒,没有多想,便跑了回来打开车门,将司机一拽,自己坐了上去。      司机手臂被拽得生疼,一头雾水,可是铭章早就将车门关上。      许泽之赶紧辞别门人,跑了下来,拦着陶铭章,“七公子,你这是做什么,不要冲动行事!等我们回官邸,调了兵再去!”      铭章却不理会,一心想着瑾萱,只顾发动车子。许泽之着急,想着他的安全,“七公子,七公子!”      许泽之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,拦在车前,“七公子,听许泽之一句劝,不要莽撞!”      “滚开,滚!瑾萱要是出了事我让你偿命!”铭章大吼,不顾许泽之,车子往后一倒,从许泽之面前冲了过去。      许泽之大惊失色,立马退了一步,车子擦着自己的身体过去了。还好躲得及时,不然就没命了。许泽之追了上去,哪里追得上。      七公子这样冲动,也让他乱了方寸,为今之计只能马上调兵遣将,尽快追过去。      陶铭章不顾了,他可以不管十万火急的战场,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,但是他不能让瑾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。      他操控着方向盘,手却越发的僵硬。      眉头紧蹙,在额前堆起山川,如余震后轻微地颤抖着。他从未如此焦急过,从未如此惊慌过,他觉得这车开得太慢,他恨不得一下子到瑾萱身边。      他如此急切,如此焦虑,竟然都是为了她。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,只要她还好好的,只要她还好好的。      瑾萱本是规规矩矩从山城那边绕过去的,谁知那伙土匪连月滋事未果,兜了一大圈,明目张胆到山城的主道上抢了起来。      为首的人叫胡跃二,几年前领着一帮胡匪,在这个地方滋扰生事,干起了抢劫的勾当。      瑾萱的车子刚开到山城,前面道路被一块巨石当着,汤叔停车,一伙人突然冲了出来,将他们团团围住。她吓得脸色惨白,却还要强作镇定。      那伙土匪,一上来就将她揪下了车,见她生得那样俏丽,还未搜钱财,混账的手就上前乱摸。      瑾萱哪里肯就范,想那土匪无非是要钱,情急之下便说,“我是戴仁德之女,你们要是肯放了我,我就让我父亲给你们送钱来!”      那些人只是笑了笑,不曾相信。瑾萱心里一沉,要是真的被欺侮了,那她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,还不如早死了算。突然一个声音喝住,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。      瑾萱又气又怕,咬着嘴唇,牙齿深深地陷了进去。为首的人见她那身打扮,略微沉思了一下,便喝道,“这货是大买卖,谁都不许动!”      他一开口,所有人便噤了声,瑾萱被绑了上去,汤叔也一并被绑了上去。之后那头子如同鬼画符一样写了张款子,让瑾萱签下名字,便催促一人出去了。      瑾萱吓惨,心里渗得慌,哪里容得多想,便草草写了自己的名字,被强拉着盖了手印。心里怕到了极点,几欲昏倒,一个万一,她便不得保全。      那群人都拿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看瑾萱,她就是他们手中的猎物,案板上的鱼肉,任他们宰割。那样的眼神,让瑾萱心悸,只能低下头,勉强撑着一口气。      她咬着嘴唇,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。全身是一股寒气,迫得她呼吸困难,脸色一会儿青又一会儿白。     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,也不曾有多余的心思去想。过了不久,被推进了一间柴屋,屋里的空气如同她的思维一样,几乎停滞,夹杂着各种灰尘,让人呼吸困难。      里面光线很弱,分辨不清楚什么,她被推了进来,来不及多想,只听见“咔嚓”一声,门马上被反关了起来。      瑾萱一口气上不来,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摔得生疼,只是那疼痛,早就被自己的害怕掩盖过去了。     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心脏,像是要裂开一般难受,瑾萱双手被绑着,动弹不得。她脸上毫无血色,极力想安慰自己却又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,怎么也平静不下来。      一颗心“砰砰”直跳,血液一直往脑门上涌,只怕下一秒,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迫,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死亡。      从小在闺阁中长大,虽然外头征战被人传得那样惊心动魄,但毕竟不是亲临,也就没有那样紧张。何况自己现在遇见的不是兵弁,而是一群目无纲纪的胡匪,比乱兵还要可怕。      她失了魂倒在那里,全身瘫软,脑子渐渐变得空白。她不能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,不能去回忆以前的事情,更不能想以后的事情。现今唯一在流动的,恐怕只有那呼吸了。      陶铭章开得极快,不顾身边瞬间即逝的事物,与路上的人擦身而过的时候,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。快临近山城,他才想起那土匪的窝在哪里。      那日父帅拿了一张地图给他,他只是稍稍地瞥了一眼,便放在桌上了。凭着当时的记忆,陶铭章眨眼的瞬间,车子拐进了一条极为崎岖的山路。      眼看车子是进不去了,陶铭章只好弃了那车子,徒步上去。      走得急,竟然一把手枪也没带。虽然他不愿意处理军中的事物,但是前几年也随陶大帅一起打过几场仗,这样只身犯险还是头一次,只是他顾不了那么多。      他走到半山腰,脚步忽然停下,视线向山脚瞥去,心想许泽之带兵定然能在日落之前赶到。铭章也就不再多想,继续往前走。      那土匪窝本是极为隐秘的,而且这山城是个易守难攻之地,才让那几百胡匪猖獗了这么久。      铭章凭着之前的记忆,辗转多次。巡防的人眼尖,一见陌生人,又见他那样的穿着,便拿着棍子将他团团围住。      刚刚走得太急,气不打一个地出,方松了口气,从容当中又带着几分迫切,说道,“我要见你们当家的!”      “你是何人,凭什么见我们老大!”      铭章一想,说,“如果你们老大见多识广,那么他应该知道七公子是谁!”那群人围着他好一会儿,见他一人独自前来,身上又没带着什么东西,便将他押走了。      铭章走了进来,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堂屋,那胡跃二就坐在上面。      铭章仰头一望,看见堂匾额写着“忠义”二字,上面鎏金已经有些掉漆了,他的嘴角不禁泛出一丝轻蔑的冷笑。      那胡跃二坐在上面敛着眸,眼前的人仪表堂堂,开口问道,“何人?”      铭章目光与之对视,生出一丝凛冽,说,“你在这里混,应该听说过七公子吧!”      胡跃二在此地混了多年,惧怕澜系来袭,自然对澜系有些了解。而此地又属澜系管辖,怎么会不知道七公子的名号。      他的眼眸加深,嘴角的胡茬动了动,见此人居然有胆量孤身前来,便问,“莫非你就是陶大帅的儿子?七公子真是胆识过人,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七公子此番前来,是何用意?”      胡跃二捉摸不透,他一人前来,本不应惧怕。澜系之前根本就无暇顾及这帮土匪,若是动真格的,他这个窝,早就烟消云散了,哪能存这么多年。要是来者不善,恐怕一切就完蛋了。      “你们可曾抓了一年轻女子?”见陶铭章这样问,胡跃二紧张的神色倒是松了不少,陶铭章那咄咄逼人的气势,他知道瞒不过去,便说,“七公子这么紧张这女子,不知道这女子与七公子是何关系!”      “她是我的人!”      那胡跃二听到这儿,不禁哈哈大笑,这笑,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慌,便急忙说道,“我们不过是为了谋一条生路,那小姐,我们并未动过!”      “那人呢!”      “人就在里间!”      见铭章要过去,胡跃二拦着他说,“七公子且慢!”陶铭章眼眸微敛,只等他开口,听见胡跃二说,“小的带着一帮弟兄在此间过活,对澜系早就仰慕已久,有意投于七公子麾下,谋得一条出路,不知道七公子意下如何!”      陶铭章一听,就知道他的目的,审时度势,转怒为笑,拍了拍胡跃二的肩膀说,“增加澜系的力量,当然好!”见他应允,胡跃二恭恭敬敬地请他过去,叫人将门打开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4 14、倍加珍惜 ...   瑾萱听到门外有动静,不由地往里面蜷缩,此时的她已经是全身冰冷。门被打开了,透出一道光来。      瑾萱连头都不敢抬,惧怕地往里缩。      铭章就站在门口,瞧见她那样子,心里一阵起伏,化为无限的柔情,喃喃地喊了一声“瑾萱”,便冲了进去。      瑾萱听到他的声音,以为是梦,可是这梦又是那么真切。      底下的人见状,便退了下去。他跑过来,将瑾萱的绳子解开,瑾萱睁大眼眸,直到此刻,瑾萱才知道不是梦,都不是梦。      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“铭章”,便再也忍不住,决堤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。      她做梦也没想到铭章会来救她,她做梦也不敢想。可是看着眼前的人,明明就不是梦。她呜呜地哭了起来,将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痛苦与惧怕,全都哭了出来。      铭章抱着她,心跳得剧烈,却万般欣喜,怀抱中的人,仿佛失而复得一般,又如隔了一段生死之后的重逢,倍加珍惜。      瑾萱泪眼交集,泣不成声。她心里一下子有了慰藉,一下子有了安全,见到他,就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,她不能放掉。她由着他这样紧紧抱着,只有这样,她才是安全的。      她心里感动,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,仿佛从此有了依靠,从此不会再受惊扰。      见她还在自己的怀中哭泣,铭章不忍地将她的脸扶起,脸上已经完全被泪水覆盖,那样娇弱无助,让人心疼。他用手揩去她的眼泪,安慰她说,“没事了,没事了!”      瑾萱原来是不哭的,她吓过了头,便哭不出来了。见着铭章,心里百感交集,泪水就止不住。刚刚只顾着哭,却未发觉铭章是一个人来。      现在一看,不由一惊,哽咽着问道,“你一个人来吗?”      铭章点点头,那样爱怜的眼神瞧着她。瑾萱望着他,双眸似水,慌张地问,“你怎么就一个人来呢?他们如何为难你?”      他是七公子,澜系未来的主帅,竟然为了她只身赴险,为了她不顾一切,瑾萱的眼泪刹时又如雨下,珍珠般的泪滴落是铭章的手上,一点一点地渗进他的肌肤,那样炙热滚烫。      见瑾萱如此着急自己,铭章心里极为高兴,温柔地说,“听说你出事,就顾不了那么多,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!”      瑾萱知道他着急,心里满满的感动,嘴唇一努,还是说,“你做事怎么这么糊涂!”      他却笑了笑,“不妨事,我已经允诺他了,他不会为难我们!”      “你答应他什么了?”瑾萱心里不安,急忙问。      但铭章心思不在此,见她手腕一圈圈发红,想必是绳子绑得紧,握着她的手,轻轻地揉着,轻声问道,“哪里伤着了?”      他的手法是如此轻柔,原本手腕极疼,现在在他的指腹之下,却好了许多。瑾萱抿了抿嘴,摇摇头。      铭章抬头,望见那红润的唇,世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此,他再也忍不住,拽着她的手,将自己滚烫的唇覆了上去。      那一刻,就算山崩地裂,也是值得的。那一刻,就算地老天荒,他也无所顾忌。      他霸道的吻覆在唇间,瑾萱不由地惊呼,却让他有了攻城略地的机会。      他的身上,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味,充斥在她的鼻翼之间,让她痴迷,令她陶醉。      瑾萱从未遇上这样的吻,他的炙热融化了她的冰冷,他的热烈攻陷了她的防线,令她有些迷乱。      她的呼吸一点一点地窘迫,只能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,生涩地被他带着,吸吮辗转。      他的吻是那样热烈,那样疯狂,仿佛要将她吃了下去。瑾萱呼吸渐渐变得急促,这才醒了过来,用力抵着他。可是她的力量哪里比得上他,手被他紧紧地抓着,早已无处用力。      铭章的呼吸也早就紊乱,这才意识到瑾萱的窘迫,缓缓地放开了她,却极为眷念不舍。      瑾萱终于呼吸到正常的空气,捂着胸口,极力地喘着,嘴唇已经被咬着通红,见铭章那灼灼的目光,她尴尬到了极点,只能低下头,脸上却早已泛起潮红,如冬日的一朵红梅,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。      她抓着衣角,死死地抓着,一寸一寸地加深,心里狂跳。      她现在十分窘迫,迫得她连呼吸都乱了节奏。铭章只是坐在她身旁,无限的柔情像是要将她洞穿,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角。      其实瑾萱早已忘记,她抓的是他的衣角,她不知道该怎么办,心快要从里面跳了出来。      这时,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胡跃二闯了进来,大骂道,“七公子,你这是什么意思,你明明答应我的,将我收编于澜系,你现在带着一队兵马过来做啥?”      铭章扶着瑾萱站起来,不慌不忙,心想必是许泽之到了,他只是淡淡一笑,说,“胡跃二你不必大惊小怪,他们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,我出去吩咐一声,他们就不敢动你一根毫毛!”      瑾萱见着那群人,还是有些害怕,怯懦地躲在铭章的背后。铭章握着她的手,手上的力度是他给她的力量。      暖暖的掌心覆在上面,那温度通过肌肤传到体内,像是一双无形的手,柔柔地拨动着心弦。      “那你得给我一个凭据,好让我一帮兄弟安心!”胡跃二说。铭章爽快地回答,“这是当然!”他回头朝瑾萱一笑,笑得那样舒坦。      一切行事妥当,陶铭章带瑾萱下山。瑾萱走了两步,腿软站不稳,打了个趔趄,险些摔着,还好铭章及时抱住,这才没事。      他并不问,只是一拦腰将她抱了起来,瑾萱只觉突然天旋地转,吃惊未定,便在他的怀中,她惊慌地抓着他的衣服,却不敢拿眼睛看他,脸上又红透,小声说,“我能走!”那样子十分娇羞,铭章心里极为高兴,当做没听见,硬是抱着她下来。      许泽之远远地站在那里,见他们平安回来,心里松了口气。瑾萱被抱着,面前那么多的将士,心里惊慌,铭章只得将她放下,却抓着她的手不放。      “七公子,你没事吧?”许泽之看了一眼瑾萱,问,“戴小姐,你受惊了!”瑾萱虽然有点狼狈和心悸,但还是懂礼貌的,回答说,“许长官,谢谢你!”      “有事你还能站在这里吗?”铭章见着许泽之,不但没有喜色,反倒责怪起许泽之来。      许泽之只是淡淡一笑,脸上像是带着无限的愧疚,之后又恢复了严肃。      他一身戎装,腰中配枪,早有准备。陶铭章对他使了个眼色,许泽之会意,一挥手,底下的将士倒没有什么反应,却见那炮兵装发子弹。      铭章走了下来,将士纷纷绕开一条道,许泽之也跟了下来。      瑾萱明了,问道,“你不是答应他了?”      陶铭章目光如注看着前方,“此等小人,编入澜系必为大患!刚受胁迫,事急从权!”      瑾萱听了他的话,想到此事牵涉众多,也不好再问。      他们离开山城,许泽之却不见人影了。瑾萱的心才稍稍安了些许,忽然想到,自己先前签了字,父亲定是快急死了,这下该怎么办。      她眉头紧蹙,铭章早就了然于心,便说,“我早就差许泽之捎信过去了,你不必担心!”      瑾萱没想到他做事竟如此周到细致,这样缜密的心思倒和他的性格十分不合,她没有多想,心里又是一阵感动,默默地坐着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     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,只是一时之间,有千言万语,却说不口。      他们在近处寻了一家旅馆,瑾萱换了一身衣裳,休息了一个晌午,之前的倦怠早就烟消云散了。      起来倒茶,却见院里的蝴蝶兰开得正盛,瑾萱被那样鲜艳的颜色吸引,看得入迷。      铭章寻她,远远站定了脚步,他就站在那个地方,细细地看着她。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旗袍,极为素雅,裙角用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,衬得她的肌肤胜雪。      铭章从未见她穿过旗袍,原来她穿旗袍竟然如此好看,将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极为有致。     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,简单的合皮褂子,如平常百姓一般。虽然在极为简陋的院落里,但她却是一幅极为华美的画。      铭章走了过来,瑾萱羞怯地笑了笑,铭章低头看了一眼那花儿,说,“你爱蝴蝶兰?”“长得这样艳丽,能叫人不爱吗?”瑾萱话刚出口,便后悔起来。      铭章回屋拿来了那块玉佩,“记得这个吗?原来我在你心中,一点位置也没有。”      瑾萱埋下了头,她以为他说的是还玉佩的事情。      “莱茵河,你还记得吗?这块玉佩,你已经还给我第二次了。”      瑾萱接过玉佩细看,又看看铭章,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。四五年前,他们都还小,铭章的个头也没这么高,若不是他提醒,她恐怕已经忘记了。      “原来是你啊?”她是一阵又惊又喜,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奇妙,她当时只是因为同情才帮助他的,没想到自己帮到的竟然是他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5 15、谈何容易 ...   “现在这玉佩又在你的手上了,我可不想被归还第三次。”      瑾萱无言以对,她现在还能说什么。如果拒绝,那就是在欺骗自己。她没办法控制住,早上的一切还历历在目。她默默地低下头,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      铭章看着她,却忽然没有了声音,两个人愣了半晌,铭章问,“你早前想去哪里?”      隔了很久,瑾萱低头轻声说,“去探望我的未婚夫!”      铭章心里一沉,空气中仿佛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味道,他还是那样看着她,痴迷地看着,问到,“他不是才刚回去?”      瑾萱忽地抬头,眼里充满好奇和不解,见他没继续说下去,她便说,“他家传来口信,说出了事情,摔断了腿!”      “我陪你去!”      瑾萱不料铭章冒出这句话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是说,“我自己去!”      铭章哪里肯,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。不管她说什么,他就要陪着她。      赶了几个小时的路,夜间终于来到了洪家。洪致远正侧坐着作画,忽听下人说有人探望,正想着会是谁,瑾萱和铭章已经进了屋。      屋内摆着各式各样的画,油画、墨画应有尽有。见瑾萱过来,甚为惊喜,他身旁放着一根木头,暂时充当拐杖,便支撑着起来。      “你怎么来了?这位是?”      他瞧见身后的铭章,气宇轩昂,眉宇间英气尽显,不等瑾萱开口,铭章便报了名字。洪致远一沉思,吃了一惊,便问道,“你就是七公子?”      陶铭章点点头,说,“我是瑾萱的朋友,不要管我是什么七公子!”洪致远听他说话如此开阔,便也不再拘束。      瑾萱问,“你的腿怎么了?”      洪致远淡淡地笑了,“没什么,只不过是那时摔了一跤,没有什么大碍,我都吩咐不必大惊小怪的,也不知道谁多嘴,让你担心了!”      瑾萱看洪致远的样子,虽然拄着拐杖,却也不像下人描述伤得那样厉害,终于放心下来。      但是他那笑容中,却带着一丝丝莫名的伤感,了无痕迹地流淌在嘴角间。      铭章并不说话,只是抬头望着他一室的画作。瑾萱看着他手头未完成的画,笑着说,“我一来,便打扰你作画的兴致了!”      她记得,从很小的时候,洪致远就开始学画画,那个时候,只要自己一到洪家,就在一旁捣乱,他就别想再画画了。      洪致远笑了笑,说,“想学吗?我教你!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他这话都说了千百遍了,听得瑾萱的耳朵都快长茧了,她回了一句,“我爱赏画,却不爱作画!”      洪致远也只是笑了笑,便将目光投向了铭章,问道,“七公子懂画?”铭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话,淡淡地说,“我不懂!”     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,瑾萱和洪致远说话不方便,便说,“我到别处去转转,你们说你们的,不用管我!”      他看了瑾萱一眼,便走了出去。那眼波里的柔情,身为男人的洪致远,一下子就体会到了。      瑾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心里竟然有些压抑。      洪致远见着她的眼神,并没有说什么。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画,瑾萱听着,时不时点头,却未能真正听得下去。      他们总是这样,见了面都只是说这些,她知道,他们之间的感情,如同亲人一般,至于爱情,她觉得很淡,淡到没有痕迹。      洪致远也不问,见着铭章陪她过来,想他是什么人物,却专程送瑾萱过来,他又不是瞎子,一看就明白,又见瑾萱一脸愁眉莫展,心底早就猜到八九分。      他想,他是爱瑾萱的,但那爱时近时远,令人恍惚。七公子今日来意虽未明示,不过是明白人就该知道。      瑾萱来看他,他心里自然是高兴。可是瑾萱竟然是带着另外一个人来的,那无非是想对他表明些什么,却又不好开口。      一想到这里,洪致远的心里就有些难受,这件事来得那样突然。      他无声地叹着气,想着那日瑾萱魂不守舍的样子,其实他早该明白的。既是这样,那长痛不如短痛。      只是一想到要割舍那么多年的感情,谈何容易,想着瑾萱也是此番顾虑,今天才这副愁苦的样子。      他想了想,便对瑾萱说,“瑾萱,我想我们的感情你是清楚的,我们都不是那么守旧迂腐的人,如果将来你有了中意的人,不用管我!我尊重你的选择!”      瑾萱突然听见他这样说,心好像顿时被一条绳子给缠住,越缠越紧。      自己并未说什么,而他看得如此透彻,瑾萱心里淡淡失落,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伤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   她不敢去看他,只是瞥了一眼窗外,风轻轻拂过,纸糊的窗悠悠晃动,发出极为细微的声音。      接着又听他说,“有些东西,强求不得。得之吾幸,失之吾命。我没有什么事了,你先回去吧,晚了路不好走!”      瑾萱听得出,他分明是在下逐客令,虽然嘴上说不在乎,其实他心里到底是有怨的。      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嘴角是往上扬的,但是瑾萱心里明白,他这不过是在强颜欢笑。      洪致远是什么人,她心里最清楚。      “那你好好照顾自己,我先回去了!”他一个人作画如此悠闲自在,他的自在,活生生被自己打破了。      瑾萱原本一心担心他的伤,差点出了大事,现在看来,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。他的话虽那样平淡,却极为伤人。      他送瑾萱出来,脚步走得极缓。仿佛走完这一段路,俩人变不再有交集。      他始终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走着,院子里的秋千架也静静得停在那里,木板上长出绿绿的青苔,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坐过了。      那是瑾萱儿时最美好的回忆,她坐在上面,洪致远在旁边替她摇着,将她晃得高高的,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蓝天白云。      这样熟悉的场景,这样温暖的回忆,却突然变得生涩起来。      岁月改变了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,只是他们之间,好像有一道长长的线,他们彼此拉着线的一端,但无论如何将线怎么往回收,却再也走不到一起了。      瑾萱见铭章站在门口,回头望了一眼洪致远,他却将目光撇开。这样无意的动作,又在瑾萱的心里划下冷冷的一刀。      她缓缓地走向铭章,脚步那样轻,那样珍重,月光洒在他的肩上,那样清楚的轮廓,瑾萱心里突然浮出一丝暖意。      瑾萱不敢去想洪致远刚刚说的话,他的话,像是想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撇清,从此便不再有瓜葛。想到他那样淡漠的神情,瑾萱的心里就隐隐刺痛着。那不是他,不是她心中的洪致远。      车子开走了,洪致远仍旧是呆呆地站在门口。     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话去伤害她,可是,如果自己不说,瑾萱便会心里愧疚,他不忍看她那样子,所以他只能做一个无情的人。      今晚的上弦月挂在空中,集万物光辉于一身,门口的那条巷子,被悠长的夜色笼罩着,然而即使那样剔透的光芒,也照不进他的心里,黑暗那样无边无际,宛若一个茫茫深渊,越想越无助,越想越空虚,活生生将人所有的东西都噬去。      车缓缓地在夜色中行进着,瑾萱一直低头,神色不佳。车内只有他们两人,十分安静,瑾萱目光涣散,思绪乱成一团。      铭章见她从洪家出来一直这副模样,猜不透她的心思。他默默地开车,并不打扰她。      瑾萱渐渐乏了,窗外暖风一思一缕地轻挠着肌肤,她靠在旁边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      车内灯光微弱,铭章侧着脸看她,还在操作着方向盘。      她睡得极为安稳,呼吸均匀,如婴儿一般酣睡。      灯光映着她的脸,肌骨莹润,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,那么随意自然,暖暖的睡意。      一闭上眼睛,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,若有若无。睫毛如扇子般展开,隐约可见那灵动的双眼。偶尔见她轻微一动,娇慵十足。      倘若她就能这样在自己身边睡一辈子,能在自己身边留一辈子该多好啊。      他们中间,没有隔着那么多的人,那么多的事。不需要太多顾忌,可以这样静静爱着她,随着时间流逝,白头偕老。他开着车,一直前进,希望路不会有尽头。      路面太过崎岖,车内也十分摇晃,铭章正准备将车熄火,她却醒了。      看着前面陌生的路途,她不禁问,“这是哪里?”铭章暖暖的声音传了过来,“已经到南城了!”   “南城?”瑾萱一脸茫然,却见他将车子停在一家院落旁边。      他亲昵地说,“你在这儿等我一等,我去去就来!”那声音十分温和,犹如轻风暖暖地拂着耳畔,十分舒服。      他去敲门,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,他回到车上,瑾萱还是一脸迷茫,他解释说,“这是刘师长的宅子,我之前就想来见见他,便绕过来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,今天表白了没(⊙_⊙)?O(∩_∩)O哈哈~ 16 16、策马奔驰 ...   为了让她安心,他继续说,“天色已晚,晚上开车毕竟不安全,所以到刘师长这儿借宿!”      说完他便笑了,瑾萱不懂他笑的含义,只是觉得他说的有理,洪致远就是因为大半夜回去,才出了事情。      车子进了院子,一个侍卫官替瑾萱打开车门,瑾萱下车一看,檐下早就站着一个人,约摸四十岁,高大挺拔,虽然穿着寻常衣服,却让人肃然起敬。      他见他们过来,笑道,“七公子,终于来了!”      铭章一边走一边说,“刘师长,这是戴小姐!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一下房间,叨扰一晚上!”   瑾萱笑着点头,却没开口。      刘师长瞧了一眼,笑道,“哪里,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呢!”随即吩咐下去,让人打点。      瑾萱仔细地瞧了瞧宅子,这是个旧式的庭院,不像别的高官那样穷奢极侈,完全看不出是个师长的府邸,瑾萱心里暗暗赞了几番。      里面庭院十分清净,装饰从简,院里有个小亭子,石桌之上摆放着茶具,墙壁上爬满青藤,生气葳蕤。      瑾萱进屋,底下的人早已备好了茶点,瑾萱坐下,听得他们早已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,“既然来了,明日定要跟我去赛马,不能总让你把风头抢了去!”      铭章笑了笑,“不敢!”      那刘师长不依,“哪里还有你不敢的事情,你胆子可大着呢!”说着,他饶有兴致地对着瑾萱说,“戴小姐,你可不知道,这七公子从小胆子就比别人大。      记得六岁的时候,有一次敌军来袭,我抱着他上城楼观看,眼见千军万马袭来,那气势可把那天给捅了,他却全无惧色!这要是换成别的小孩儿,老早就吓哭了。”      瑾萱笑道,“七公子真是胆识过人!”目光触及铭章,却又移开了。      铭章知是奉承之语,便抱怨刘师长说,“这都是陈年旧事了,你怎么还当着别人的面说呢!”      刘师长笑着,“我可不是当着谁的面都说的!”      他话中有话,今日铭章带瑾萱过来,瑾萱知道刘师长的意思,只是淡淡笑了笑。      记得几年前,刘师长和铭章还在军中的时候,谈及铭章娶亲之事,刘师长说要第一个让他过目。      眼见这么多年过去了,铭章从未带女孩子来,今日带着瑾萱,想必八九不离十了。      那女子的模样倒是标致,只是不知道出身如何,刘师长倒不是在乎人家家世,只是毕竟铭章同别人不一般,所以才有此番顾虑。      他们这样聊着,看瑾萱说不上话,铭章便道,“戴小姐一路疲乏,还是先去休息吧,我和刘师长再说会儿话!”      刘师长见状,便说:“是是是!是刘某考虑不周!”他唤了一个人进来,瑾萱告辞,跟着那人出去了。      她将瑾萱领到客房,客房里的灯早就亮着了。      那人说,“小姐不用客气,需要什么尽管开口,有事就唤我!”      瑾萱抬头扫了室内一眼,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,便说,“谢谢你,你先回去休息吧!”那人便下去,顺手将门关上了。      瑾萱环顾四周,房内布置简单却十分雅致。那窗台上的花,明明是刚换上的,十分娇艳。室内挂着几幅书画,虽是仿名家之作,但也甚是精妙。      瑾萱来到床边,见睡衣早就准备好了,崭新地叠放在床上,心里不由地生出感激之情。      兴许是刚睡过一觉,瑾萱没有困意。坐在床头,看着那电灯出神。情不自禁又想起洪致远的话来,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,那样冷漠,那样无情。      瑾萱心想,是因为看见陶铭章一起过去,生气了罢。      可是他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,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今天的事情,她对陶铭章是感激的,可是,她不敢多想,也不能多想,她和他是不可能的。      如果真的爱了,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,前方一条看不清的路,一旦有一步走不稳,便会跌入万丈深渊,从此万劫不复。      铭章和刘师长聊了许久,心里还挂念着瑾萱是否睡着了,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。      见房内灯还亮着,心里踌躇着,最后还是敲了敲门。      瑾萱正出神,听见敲门声愣了一下,“谁啊?”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传了进来,“是我,铭章!睡了吗?”      瑾萱看了看时间,回答,“我已经睡下了,有事吗?”      “那你休息,我明日再来找你!”瑾萱听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隐匿了,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,她不知道这样避着他是不是对的,但是见面又能说什么。      陶铭章并没有走,他就站在那扇门前,静静地站着。他们离得那样近,却又那样远,他和她隔着一道门,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,隔了几个世纪。      她就像自己的呼吸一样,感受得到,却看不到,也抓不住。      在那里站了许久,见里面的灯灭了,他才离开。      刘师长的后院,竟然隐藏着一个大马场,通过后院的那条小巷,打开门一看,是一片宽阔的土地。      时值春天,草木繁盛,马场也显得生气勃勃。      在法国的时候,瑾萱就酷爱马术,现在换了一身行头,看起来有模有样。      他们两个纵马狂奔,听得铭章马刺发出吱吱的声音。瑾萱在后面缓缓骑行,沿途赏着风景,不料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,两个人神采奕奕,看来已经比过一回了。      听得刘师长赞道,“没想到戴小姐也会骑马,真是少见!”      瑾萱淡淡地笑了,“只敢这样遛着,不敢快跑!”      铭章的马术是刘师长教会的,铭章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,一上马背,便策马疾驰,那股劲儿是天生的。      他在马上跃上跃下十余次,刘师长还为这捏了一把冷汗,下来不见他有倦意和恐惧,如此功夫,刘师长当时已是暗暗赞叹不已,所谓名师出高徒,铭章则是青出于蓝。      忽然想起有一次骑马,军中有一匹烈马,双眼突起,淡黄色的眼中似燃烧着烈焰,性情十分暴戾,只能交给专门的饲养兵饲养,外人一旦靠近,它便又踢又咬,高亢嘶鸣,惹得没有人敢靠近。      铭章就偏不信这个邪,从马身后纵身一跃,落入马背。      那马竟然一动不动,当众人为此吃惊之时,那马突然长嘶一声,狂奔向操场,如一道苍白的闪电在疾风中奔驰,一发不可收拾,那马疯狂乱跳,到处乱窜。      几个饲养兵见状不妥,赶紧去拉,却被赶了下来。      想到这里,刘师长对瑾萱说,“那戴小姐就比不上七公子的魄力了!七公子,还记得当年那匹烈马吗?”      被刘师长一提醒,铭章想了起来,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,不过当时却也风光无限。      那马发疯似的奔窜,将马厩的房梁给撞翻了,屋顶倒了下来,差点就将他压死。      那时候烈马瞬间失去了平衡,铭章见状不妙,赶紧右腿提上马背,跟马一起翻倒在地,“砰”一声巨响惊倒众人,以为没事了,谁知那马又忽然一跳,冲了出去,铭章早已躺在地上,不得动弹。      众人围了过来,见地上一滩血迹,吓了一跳,检查之后才发现摔断了腿,其他地方并无大碍。      铭章笑着说,“如果当时不是缰绳拉得紧,他肯定连头都撞上了墙壁,早就脑浆迸裂!马倒下的那一刻,幸得及时勾上右腿,否则整个人活生生被马压死!”      瑾萱虽然不知道他们讲的是哪一件事,不过听到铭章的话,不由暗暗一惊,想必当时极为惊险,差一点命都没了。      刘师长说,“可不是,当时为你捏了一把汗,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这条老命也跟着没了!”      铭章听闻哈哈大笑,“当时性子真冲!”他不由地后悔起来,要是当时真的出什么意外,那只有死路一条。      瑾萱骑马跟在后面,听他说这话,说,“现在不也还这样!”话一出口,她便后悔了,想起那日之事,不由脸红。      铭章心里喜滋滋,笑道,“是啊,这就是本性难移!”      见她羞涩,又怕她尴尬,便转移话题,说,“今日只赛了一场,怎么感觉就饿了?”      又回头看瑾萱一眼,“吃午饭去?”      刘师长大笑,“你这混小子,少在这儿跟我装蒜!”      刘师长知他想离开,想挽留他,便说道,“再留一天吧!”刘师长回头望着瑾萱,“戴小姐,这样可好?”      瑾萱知道盛情难却,但还是一心想回去,刚要开口,却听见陶铭章说,“刘师长可不是一介武夫,他家中收藏了许多名贵字画,晚上让他拿出来给你看看!”      他这话里的含义,算是答应刘师长的,但自己还未应允,所以他没有开口,瑾萱只好说,“那只得再叨扰刘师长了!”      吃过午饭,刘师长有事出去了,铭章问瑾萱要不要出去走走。瑾萱也觉得与其闷在屋里,倒不如出去走走,就点头答应了。      她今日穿着一见弹墨水红绸子,上面有百花刻丝,将人衬托得越发灵动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7 17、一段佳话 ...   南城住的人家不多,街上也不及十里戴的热闹,但还是有几个小贩卖东西。他们是步行出来的,听到路旁有人喊“波波糖”,瑾萱跑了过去,满心欢喜地问,“怎么卖啊?”      “一个铜板四粒!”见她如同孩子般,铭章忍俊不禁,笑道,“原来你爱吃这个啊!”      瑾萱笑着回答,如花的笑靥绽放在空中,“小时候我最爱吃这个了,含在嘴里,半天还没融化,哄小孩最好了!”      铭章随即掏了钱,买了一大袋,说,“好,我就买这个哄你!”      瑾萱娇嗔,道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!”      那卖糖的婆婆笑道,“哄太太也是一样的!”      瑾萱嘴角的弧度缓缓地隐匿了,只是默默低下头去。      铭章知道她想什么,却故意笑着对那婆婆说,“借您吉言!”      铭章雇了两辆黄包车,瑾萱不愿上去,问,“这是要去哪里?”      铭章笑着说,“对月湖去不成,只好换别的地方了!此地有一湖泊,虽然无名,风光却一点也不比那对月湖差!”      瑾萱推辞,“还是下次去吧!”      铭章却不饶,将她拉上了车,“上次连夜从南城赶了回来,沿途看见那湖,就惦记着,这次可不能错过!”      又好心哄道,“那儿真的很美,不骗你,你去了定也会喜欢!”      俩人并没有同乘一辆黄包车,但瑾萱的双手十指紧扣,心中仍旧有些不安。他想什么她清楚,但她给不了他。      她一直低着头,无心路上的风景。      铭章时不时看她,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郁郁。约摸过了二十分钟,车夫已经跑了满头大汗,铭章付了钱,见瑾萱还站在那里,便唤了一声。      故作轻松地说,“想什么呢,出来玩还这么心不在焉!这样对七公子的,你可是第一个!”      瑾萱不禁一笑,“不敢!”笑容甜甜地在嘴角泛起,就在这一刻,那秀丽的山水都是陪衬,唯有她的笑,比春风灿烂,比冬阳温暖。      不远处就是湖泊,它四周被青山包围着,远远望去,碧绿碧绿的,那样华透的琉璃翠,如同一颗巨大的翡翠,镶嵌在其中。      湖面波澜不惊,阳光洒下,波光粼粼,十分耀眼。远远的,就闻到一股草木的香气,涩涩的。      瑾萱忽然想到白居易的一句诗,“春来江水绿如蓝。”描述的就是此等风光,林峦翠微的反衬,一边淡蓝,一边青翠,交相辉映。      河堤上的杨柳依依,清风轻轻地撩着,与山水蔚成一片绿意。      那里有船夫,铭章下去跟他谈了两句,便唤瑾萱下来。      他们上了船,乘船到湖中心去,相对而坐,瑾萱看着船桨划开的涟漪,如碎开的珠子,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,缓缓的摇曳声更是如清风入耳。      置身湖中,清净得只剩下那拨浆的声音,早已和尘世的纷杂隔离开来。      铭章就坐在面前,看着她的面庞,他就想这样看着她,毫无顾忌地看着她。如果可以,他愿意就这样坐下去,一直到地老天荒。      这样的时光是难能可贵,这样亲近,这样令人陶醉。      清风拂在脸上,暖暖的湿意。他们如画中人,淡淡几笔,便将绝美的意境勾勒出来。      人生几许,有多少的时间可以这样相忘凡尘,静静听着流水呢喃,清风耳语。      他们来的时候时间已是不早,上了湖没过多久,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。      “我们去看场电影如何?”      瑾萱抬头看着他,“天色已经不早了。”      她对于电影没有太多的期待,她早就在法国和同学去过好几次了,而在国内,那新引进的东西,恐怕也比不上国外的。      铭章看着她,淡淡地笑着,嘴角却是一丝无奈,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,但他还是想带她去,不由地感慨起来,“我都没去过呢,好不容易这么自在,好可惜。”      他说的自在,是指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。许泽之一向寸步不离,这下被他派回去通报消息,估计明天一早就赶过来了,他也不是介意,只是多了那么一个人,总觉得奇怪。      他之前做任何事情都带着许泽之,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,如今倒觉得他碍手碍脚了。      他叹了口气,默默把视线投向了远方。      一时之间,这天地静得出奇,唯余剩下俩人的脚步声。      “下次吧,下次一定去。”她不知道有没有下次,只是想着这样安慰他,他那样落寞的眼神实在让她难受,她也只能说“下次”,也算是安慰自己。      他们在外头吃过才回来,刘师长早就回来了,请他们往小阁楼去。这个小阁楼,灯光十分幽暗,瑾萱仔细分辨,才看得清楼梯。      阁楼的楼梯是用木板做的,踩上去发出“噔噔”的声音。      铭章带着瑾萱进来,里面空荡荡的,原来这样密锁幽室,藏的都是传世珍品。      刘师长正挥笔练字,见他们进来,说道,“七公子,想必不让你看看这些东西,你是不会死心的!”      刘师长说的这些东西,是铭章嘴里提的名贵字画,铭章说,“我不过是好奇,想一饱眼福罢了。”      刘师长将他们领了进去,从小箱子里拿出一轴,放到案上,将画卷徐徐展开,瑾萱借着微弱的光定睛一看,是郑板桥的画作,听得刘师长介绍说,“这是香港大财阀买办阮爵士去年赠予我的。”      铭章一看,画上纸页已经泛黄,只见清风在竹间穿行,竹子画得横斜疏放,既互相交叉,又各自独立,豪气凌云。墨色水灵,浓淡有致,栩栩如生,定是郑板桥的真迹。      铭章不禁一叹,说:“这定是郑板桥的《竹石图》!”      瑾萱嫣然一笑,腮边隐隐露出一个美丽的梨花酒窝,说道,“是竹石图没错,可它却不叫竹石图。      它是《峭石新篁图》,一枝一叶,不管是新篁初放绿意逼人,还是枯竹渐萎气骨森严,都极富变化之妙。竹枝欹斜,点染挥毫,无不精妙。”      铭章哑然,再细细将画看了一遍,画上先将石头的轮廓勾出,再作少许横皴,这才令怪石挺峭,说道,“原来此图精妙之处在于这峭石!”      刘师长拍手赞道,“不愧是戴小姐,刘某实在佩服!”      听到刘师长夸赞,瑾萱不由地脸红,这样出风头,无疑是给铭章难堪,说道,“我只是瞎扯罢了!今日灯光微弱,七公子刚刚不过是没看清!”      从铭章的言语之中,他对画也是略懂一二的,可他却故意在洪致远面前说他不懂画,这让瑾萱越发觉得为难了。      刘师长见聊得起兴,又随即展开一幅画,这画色彩鲜明,描绘古代皇家贵族的狩猎活动。      图卷人物山水活灵活现,亭台水榭,场面十分宏阔。这样的场景,铭章一看便知是《明汉武帝上林出猎图》。      瑾萱点点头,说道,“七公子好眼力,这样的构图,应是出自明代院派画家之手。”      看着里面的图画,铭章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,“这是后人根据司马相如的《上林赋》而作的!”      他不由地赞道,“司马相如文采出奇,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卖酒,也是一段佳话!”      瑾萱笑了笑说,“世人像司马相如的比比皆是,但天下却只有一个卓文君!”      她这话,无非是想讲给铭章听的。刘师长听他们话里有话,不好开口,便将视线瞥向挂在窗前的一幅画作。      铭章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这样的强颜欢笑,这样勉强自己还是第一次。      他们又看了几幅画,不久便夜深人静了。      瑾萱不忍打扰刘师长的雅兴,却又极想离开,万般为难之下,听到铭章开口,“时候不早了,明天还要早起,先回去休息罢!”      瑾萱先辞了刘师长下楼,铭章不知道还和刘师长讲些什么,瑾萱到了院子,却听见一个脚步匆匆。      “瑾萱!”他如同呢喃般地唤着她,瑾萱回头,心里不由一紧,问:“七公子还有事吗?”      夜色朦胧,笼罩在院子里,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,洒在铭章脸上,越发英气。      “瑾萱!有一句话想问你!”他突然走近,目光如炬地瞧着她,语气急切强烈,像是责问,“为什么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卓文君!”      瑾萱哑然,她的确是故意说这话给他听的,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在意。      他炙热的眼神,仿佛想洞穿一切,想看清她内心在想些什么,只听他缓缓地说,语气又变得温和,“今天白天游湖,我们相对而坐,我多么希望就这样和你一起,徜徉在这湖光山色当中,永远永远!”      瑾萱眉头紧蹙,他的话,自己听得清清楚楚,却又如同五雷轰顶一般,嗡嗡作响,分辨不清。      不料铭章突然拉着她的手,说道,“瑾萱,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?我爱你,我要和你在一起!”      瑾萱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,想抽回手,却被他死死拉住,他的眼中,充满着渴望,那样炙热的目光,快将她融化了。      她不能给他希望,不能给他承诺,只能让他死心,“七公子,请你自重,我已经有未婚夫了!”      他那样真切,那样严肃,那样自信,“我不在乎,只要你愿意,我什么都可以不顾!”      “我不能,我也不愿意!”瑾萱心一横,将脸别开,那样决然的表情,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,一点一点地剜着他心头的肉,一滴一滴的血往下渗,凉凉的。      陶铭章注视着她,满眼的空洞,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,他转而冷笑一声,“你不愿意!”      就只有这四个字,把他伤得体无完肤,他从未被人拒绝过,也从未知道心里竟然产生这样的酸楚。他的腮帮动了动,仿佛要将所有的东西吞下去,只是他吞不下去。      他松开手,眉宇间落寞了许多,他只是转身,迅速地离开。      脚步声那样急切,那样清晰,宛如一道道警钟打在瑾萱心上,又像一把重锤,将她击得粉碎。      他是那样好强的人,那样偏执,瑾萱心里乱成了麻,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,什么也不能做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8 18、空虚落寞 ...   天空肚白,瑾萱看着那颜色一点一点地淡开。她起得早,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一直等着天亮。   推开门,却见铭章早就站在门口,她愣是吓了一跳,不知他是几时来的。   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,瑾萱刚要开口,听到他说,“刘师长那里我已经说过了,他有急事出去了,我们走吧!”      他的语气淡淡的,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。      瑾萱跟着他走出来,每一步都是那么小心翼翼,不敢弄出一点声响。清晨的风微冷,吹拂着发梢,发丝搭落在脸颊,痒痒的。      坐上车之后,两个人就一直没有开口,直到戴公馆。      车子在门前停了下来,好像所有事物都僵住一般,没有一丝生气。瑾萱心里好像压着一块石头,沉重得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。      她缓缓地说,“七公子救命之恩,瑾萱没齿难忘!”她一顿,车内的空气又凝固了,只有身后行人路过抑或黄包车碾过发出的声音。      好不容易,铭章嘴角扯出了一笑容,说,“若真是没齿难忘,那也就值了!”      他缓缓地转过脸来,眼波似水,低声说道,“我知道我勉强不得,但瑾萱,我要你明白一件事!在外人眼中,我是七公子!但在你面前,我就只是陶铭章,一个与寻常百姓无异的人。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正欲打开车门,听他唤了一声,回头看见一个手掌大的盒子摆在眼前,他说,“我出来得急,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,你就将这个收下吧!”      他刚送完她玉佩,不知道这会儿又要送她什么。那一句“我出来得急”,让瑾萱心里不由一恸,本想拒绝,但她知道,过了今日,便从此不再见面了,也不忍拒绝,接了过来,正要打开,听他说,“回去再看吧,我要走了!”      瑾萱还未下车,公馆的门突然被打开了,瑾瑜送曹可人出来。      曹可人一见瑾萱,马上蹦了下来,说,“哎呦,我的大小姐,你可把我吓死了!”      瑾萱还未回答,曹可人已经将目光瞥向铭章,给瑾萱使了个眼色,靠近悄悄说,“不得了啊!”      瑾萱无心曹可人的话,看到瑾瑜急切的目光,说,“哥哥,我回来了!”      瑾瑜看着妹妹,两天里憔悴了不少。她不过是才离开两天,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。      现在能平安回来,已是万幸。瑾瑜说,“妹妹,你可回来了!”就这一句话,那样熟悉的轻唤,比世间任何软语还动听,瑾萱趴在瑾瑜身上,泣不成声。      陶铭章下车,向瑾瑜点头,说,“没能将她及时送回来,是我不对!”      见他还在,瑾萱止住哭泣,迷蒙的泪眼楚楚可怜,低头背对着他。瑾瑜说,“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七公子,七公子,请到屋里来,家父和我正期盼着你来!”      铭章笑了笑,那笑无比惨淡,说,“小姐能平安回来就好了,我还有些事情,改日再来拜访!”      他这样客气,客气得令人感到陌生。瑾瑜正想挽留,不想他马上又回到车内,一下子发动了车。他走了,走得那样决绝。      等车子的声音没了,瑾萱这才回头,车子早就不见了。      瑾萱极力想忍住心里的悲痛,却再也克制不住,放声大哭,泪眼交织。瑾瑜只当是妹妹吓坏了,仔细安慰着。      瑾萱一过火盆,太太便一把将她紧紧抱住,失声痛哭,瑾萱抽泣着,缓缓地才安慰说,“母亲,我没事了!”      她抬头看了父亲一眼,眼眶里隐约泛着泪光,嘴巴张张合合,想要说些什么,却一句话也没有。众人围了过来,见小姐平安无事,早已千恩万谢。      小婉哭得厉害,瑾萱帮她擦泪,强作欢笑,“这傻姑娘,我不是回来了嘛!”      曹可人本是想回去的,见瑾萱回来,便一起进屋。全家叨叨嗑嗑一下午才散去,瑾瑜一直陪在身边,见私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了,便说,“可人,你再陪陪她吧。”      瑾瑜一个走了出去,瑾萱觉得他的背影好忧伤。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可人,也没有人会反对他们在一起,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不在一起。      瑾萱就是无法理解,她也从未问过哥哥这件事。她想着他们要是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啊,可如今呢?她总觉得哥哥一看见可人就没那么爽朗快活了,就像她看见铭章一样。      或许每个人都有“身不由己”的时候,致远说那样的话,也许就是因为“身不由己”。她知道致远是爱她的,她不能这么自私。      她和陶铭章的这缘分不该有,她的这辈子,注定要辜负他了。      曹可人拉着瑾萱的手坐在床头,笑盈盈地说,“瑾萱,刚刚莫不是七公子?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见曹可人眼睛里闪着光芒,便急忙解释,“我跟他没什么!”      曹可人扑哧一笑,“我又没有说你跟他有什么,你这么急切做什么!”      瑾萱难为情,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,瞪了曹可人一眼。      幸好曹可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,她满心欢喜地说,“瑾萱,我要结婚了!”      瑾萱突然眼睛一亮,问,“你要结婚?这么突然?”心里千万个问号冒了出来。      曹可人似怒非怒,抱怨说,“天底下就属你最不关心我了,这事别人都知道了!”      曹可人絮絮叨叨地讲夫家是谁,如何如何对她好,瑾萱大概知道是什么模样,就那天舞会匆匆瞥见,只是样子现在已经模糊了。      她的心不由地颤抖了一下,瑾瑜他知道吗?他迟早会知道的,或许他已经知道了,难怪他刚刚的神情那么落寞。      “什么时候办喜事?”不论如何,她也是要祝福她的。      “婚礼定在两个月之后,到时候送喜帖,你可得来!”曹可人嘱咐着,喜上眉梢,“你要是敢不来,我这辈子就不和你好了!”      瑾萱被逗笑了,“行行行,一定去!”      听到曹可人要结婚,瑾萱心里本应该是高兴的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会儿竟然一点喜悦都没有,只是勉强地笑着。      曹可人推了推她,“你那位?什么时候?”      瑾萱淡淡地吐了口气,她感到眼前一片迷茫。      如果洪致远知道自己拒绝了陶铭章,那他还会要自己吗?瑾萱不知道,倘若他无心,现在也可以顺理成章了,被胡匪抓去的人,清白都成问题。      想到这里,瑾萱不由惨淡一笑,她是不在意外人传些什么,不过是老天太爱捉弄人了。      “想什么?”曹可人将瑾萱的思绪拉了回来,笑了笑,“时候未到,到了自然告诉你!”      曹可人挑了挑眉说,“其实,我看那七公子也不错!”      瑾萱嗔到,“就你会说这样的浑话!”她的气色极好,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是美丽,果不其然。      聊了一会儿话,天便暗了下来,瑾萱送曹可人出来,目送她离开。      见她微笑转身,嘴角尽是甜蜜。瑾萱不由地叹了口气,又回身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巷口。      她低着头走了进来,突然定住了脚步,她看见站在偏厅里的哥哥,他的神色是那样黯然。      “哥!”她叫了一声瑾瑜。      瑾瑜没有答应,只是默默地望着门口。她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失落,看出了无助。      “哥,你都知道了?”她心里一点也不比瑾瑜好受。      瑾瑜点点头,声音有些沙哑,“过去了,都过去了。她值得任何人去爱,她幸福就好了。”      瑾萱突然感到一阵空落落的绝望袭来,她无助地抱住了瑾瑜,默默地流着眼泪。      瑾瑜是听到她抽泣的声音才知道她哭了,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,“傻妹妹,干嘛哭。”      她吸了吸鼻子,努力地摇摇头,极力地抿着唇。      小婉跑过来说老爷找她,瑾萱擦了擦眼泪,又看了哥哥一眼。他给她安慰的微笑,可是她知道这微笑的背后是无尽的空虚落寞。      瑾萱到了书房,房门是敞开的。瑾萱记得,父亲的书房是不允许有风的,所以常年关着,这下开着,莫不是忘记了。屋内开着两盏灯,暖烘烘的,瑾萱进去之后,随手将门关上。      戴仁德还在看书,见她进来,将书放下走向茶几。      “父亲,您找我?”瑾萱问了一句,见父亲已经开始泡茶了。      父亲久久不答,瑾萱心里觉得奇怪,只好走到身边,问,“父亲?”      戴仁德抬头,腮上长着一颗黑痣微微蠕动,笑了笑,“这几日你受苦了!”他好像有万般的话,都说不出口。      瑾萱摇摇头,心里很是感动,说,“父亲,您要是有什么话,大可以对瑾萱直说!”      父亲的性子她是知道的,有话会掖在心里,不愿让儿女担忧。      只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,说道,“今早,洪家派人传了一封信过来!”瑾萱一听,顿时睁大眼睛,见父亲那神色,心里十分不安。      戴仁德将目光抛向案上,瑾萱将信拿起来,上面浓浓的墨迹,是洪致远的字。      厚厚的一封信,瑾萱打开,好几页纸,瑾萱没有去数,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写了什么。      上面的字,与外面信封上的两样,十分潦草仓促,但还是可以知道是洪致远写的。      那墨迹一深一浅,隐隐飘着墨香。瑾萱看不到最后,便将信丢在案上,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拿着那封信。      虽然她早想过这样的情况,但是就是不愿意相信,眼泪还是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。      戴仁德一脸愁苦,知道女儿伤心,他站了起来,瑾萱一个转身,就将他紧紧地揽住。      他只能陪着她一起苦,拍拍她瘦弱的肩膀,想尽力安慰她,“致远那孩子,我瞧着没错。现在可能是在气头上,没准过两日,想通了也说不定!”      他心里清楚,洪致远那样温润的人,写出这样的话,肯定是已经不再留恋了,但在女儿面前,也只能这样劝慰了。      瑾萱将脸全部埋在戴仁德胸前,凄惨地喊了声“父亲”。      瑾萱抽抽搭搭,愣是哭了许久,将戴仁德的长衫马褂都哭湿了,听到他爱怜地叫了一声,“傻孩子!纵使千万人抛下你,为父也不会弃你!”      瑾萱听得,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,只是再哭不出眼泪来了。      她擦了擦泪痕,大哭一场后觉得好累。      戴仁德说,“还有一件事!为父不忍你难过,但是要你清楚,只怕你受到更深的伤害。”瑾萱眼眶红肿,点点头,“父亲有话就说吧,一并全说了!”      过了许久,戴仁德才说,“我问过你哥哥了,那日许长官来我们家,我心里就疑惑。”      瑾萱一听“许长官”,心里又是一阵悲沉。戴仁德见女儿神色不佳,只是淡淡地说,“那七公子,是我们攀不起的。不要胡想,有些东西我们触碰不得。为父说这些话,你不要气也不要伤心,不过都是为了你好罢了。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“我明白!”   她只是觉得浑身无力,累到一点力气都没有,累到什么想法都没有。      戴仁德将小婉唤了过来,让她扶着瑾萱回房。瑾萱刚刚躺下,怀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着,拿起来一看,却是之前铭章送她的东西。她现在也没心思去看了,让小婉先收着。      她很累,连站都站不稳。小婉心疼,怕说话打扰到她,帮她掖好被子便关了门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19 19、波澜稍起 ...   陶铭章回官邸,瞧见哨岗进进出出,不知道忙着什么事情。在十里戴有这样的动静,莫非北边那里出了事情。      刘师长一早也是这样急急忙忙出去,甚为怪异。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提,许是情况他也还未掌握。      进了大厅,许泽之刚从楼上下来,行色匆匆,敬了个礼,神情十分严肃。铭章瞥了一眼,还没问许泽之,见桌上放着许多信件和报纸,随手将最上头的那报纸拿起来瞧了瞧。      那报纸上写着“偃武修文,南北议和!”      几个字尤为突出,铭章一看,瞥了一眼许泽之,便知不妙,问许泽之,“父帅现在怎么样?”      许泽之将手上的文件拿给他看,说,“大帅面上没有怒气,但是他让我拍电报出去!”      铭章看上面潦草写着几个字,“若五省有违众论,自当视同公敌,竭力征伐。各路将领如有异同,定当一致争持,不得改易!”      铭章将文件交还许泽之,说,“此事要紧,你赶紧去办!”许泽之出去,铭章上了楼。      铭章快走到回廊尽头,便听到里面一声厉骂,“该死的徐树涛,我将他从一介草民提升到现在五省无人不知晓的军属总秘书长,他非但不感恩,现在还倒戈相向,气煞我也!”      陶大帅生这么大的气,无非是怪自己用错了人。前些日子铭章还记得,章旅长曾经提起过徐树涛这个人,言语间对他不是很认可,可是父帅一向用人不疑,这回栽了跟头,能不生气嘛。      铭章侧耳细听,里面不止陶大帅一人。想必是召开了紧急会议,大家都在讨论对策。铭章止住了脚步,不由地想起徐树涛这人来。他曾见过他几次面,但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。      但“背叛”二字用在他的身上,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。      从古至今倒戈相向的大有人在,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愤怒,而是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他。     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,铭章进了旁边的屋,门虚掩着,他见刘师长等人走了出来。      让他大为惊讶的是,众人之中居然有施承庾的身影。他虽是团副,但怎能参与高层会议。兴许父帅要委以重任,兴许在十里戴的将领不多,他也没仔细去想。      铭章在回廊站了一会儿,里面烟气渐渐传入鼻息,十分浓烈,等到里面没了动静,他才走了进去,说道,“父帅莫急,那姓徐的跟我们力量悬殊,我们驻北有四支队伍,平昌26师规整一下,与南城后路巡防队一起,单这两支队伍,就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。”      听到铭章这样说,陶大帅回身说,“你刚刚都听到了?那徐树涛野心勃勃,不安于人下,想把江北一隅据为己是,和粤系将领朋比为奸,现今议和,不过是个借口罢了。”陶大帅说得激动,忍不住又咳了一下。      “就算是粤系现挥军北上,我们也不必怕他!”他说这话有些自负,对于自家的实力,他没有具体的把握。      铭章说完,陶大帅不怒,倒是平静地看着他,想着他今日怎么这么关心起战事来了,心里隐隐痛快,说,“明日随我回平昌,我要让澜系将士把姓徐的碎尸万段!”      铭章听到这话,心里不由一怔,这样一来,那个人那些事,就真的成水中花了。      他只是淡淡地答应着,又附和两句,便出来了。      想必父帅今日见着他那么积极,回平昌,定是要让他带兵出战了。想想也罢,一忙就便忘记,忘记了会好受些。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极不畅快,一直想着明日、明日。      隔了一夜,陶铭章唤了许泽之出门。车子就停在巷口,许泽之下了车。      瑾萱还睡得迷迷糊糊,就听见小婉唤她,小婉说,“小姐,有人找你,是上次那位军官!”      瑾萱一听睡意全无,说道,“就说我不在!”小婉见她那个样子,也不好问,只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。      许泽之静静站在那里,听到小婉这样回话,不知怎的,脚步挪不开,他看了一眼巷口那部车子,到底还是走了过来,步伐稳健,军靴踏地的声音十分清晰。      其实铭章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,不过他好像没有听见许泽之的话似的,仍旧坐在车上。      许泽之不敢打扰,在外头站了许久,才说,“七公子,时候差不多了!”      他们要回平昌去,要是陶大帅见不到人,怪罪下来,许泽之吃不了兜着走。      车内的陶铭章轻声说,“走吧!”车子刚开出去不久,他好像回过神来,吼了一声,“停车!”司机赶紧在路边停下。      铭章瞬间打开车门,跑了出去。      戴公馆的大门咚咚地响着,声音异常清晰,门被巨大的力道震着,不停地抖着,这力度不断地顺延,一点一点朝墙上去,仿佛墙也跟着抖了起来。      大门打开,门人一脸茫然地看着铭章,铭章板着脸,说,“我要见戴瑾萱!”      “小姐不~”那门人刚要说什么,铭章却一把将他推开,自己闯了进去。      门人打了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瑾萱睡不下,刚从自己的院子出来,披散着头发,脚底还搭着一双拖鞋,看见铭章出现在客厅里,吓了一跳,全身顿时僵住,好像做梦一般。      铭章见着她,两步上前一把抓起她的手往外拉,一直拉着走出大门,下人见状也不敢拦着,瑾萱怔怔的,刚刚受的惊吓还未回神。      过了许久,手腕上的疼痛渐渐袭来,瑾萱失神地喊了一声,努力挣开他的手,可是他的禁锢,永远是那么牢。      “你放开我,放开我!”瑾萱急了,这样被拉扯着,街上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,以后让她怎么生存下去。      他忽然回身,猛然将她抱住,“瑾萱,我就要回平昌了!”      他的话是那样莫名其妙,瑾萱捶打着他,可他就是不放。他闭着眼睛,心脏那样剧烈地起伏着,瑾萱清清楚楚地听见那跳动的声音。      他声音十分低沉,哑然地说,“我不怕有万一,我就怕见不着你!”      瑾萱不懂他话中含义,心里又急又气,趁他不注意,猛然抽出一手,朝他脸上狠狠甩去,这一掌,打得自己手心火辣辣地疼。      铭章站在那里,满脸落寞,脸上的痛哪里比得上他心里的痛,他凄惨地笑了起来,说,“你到底不爱我!”      他那样笑,笑得瑾萱有些发麻,心里狠狠地被刺痛着。她不能思考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转身疯狂地跑,跑进自己的家,跑过一重院落,跑开他和她的事情。      她只能这样跑开,这样逃离,但心头上的那根刺,还是一点一点地钻了进去,不断地扯着,把自己弄得体无完肤,心力交瘁。      她无力地跌坐在床头,脸上没有血色,木然地看着冷冰冰的地面,他堂堂七公子,什么时候怕过一件事。      他居然对她说怕,说他怕见不到她。她要忍住,极力地压制心里的疼痛,一颗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。      这几日瑾萱总是精神恍惚,铭章的影子时不时在脑中浮现,挥之不去。      中午吃饭的时候,也没多大心思。太太以为她还在为洪致远的事情闹心,时不时宽慰几句。瑾萱只是点点头,放下碗筷。      瑾萱在客厅里坐着,父亲一边看报纸一边说,“怎么又要打仗了,这才平息多久啊!”      瑾萱无意看了父亲一眼,却见他眼神流转,好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,有意规避。瑾萱拿过报纸一看,原来澜系和粤系要开战了。      她看报纸看得那样专注,戴仁德盯着她,知道自己无端让女儿多一份心思,便随手拿开报纸说,“我们是正经商人,虽说会受到影响,但打仗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。”      戴仁德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当军人,只是长辈不同意。      若是军队需要一些物质上的支援,他便鼎力相助。以前军中募款的时候,他就一直大力支持。如今这么不在意,显然这话是说给瑾萱听的。      瑾萱没有回答,兀自回房去了。她心里闷闷的,又空空的,想起几天前铭章送她的东西,她一直没心思看,这下寻着,翻箱倒柜却不见那盒子。      她索性不找了,坐在镜子前,漫无边际地想着。忽然看见镜子里面映着一个盒子,那模样分明就是她想找的那个,原来是小婉将它搁在柜子上面去了。      瑾萱走到窗边,打开来一看,是一只象牙镯子,莹润白皙,在阳光的照射下,隐隐泛着青色。上面刻着细纹,瑾萱分辨不出是什么图案。      看样子不是新镯子,已经有一段岁月了。      但那样通透的颜色,如同白玉一般亮眼。瑾萱想试一试,她的手纤细柔软,镯子不大,放进一半卡住了,瑾萱动了动,终于戴进去了。      瑾萱摸着镯子,凉凉的,但它却不像玉石那样冰冷,原本就白皙的手,这下衬得越发好看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0 20、命悬一线 ...   瑾萱握着镯子,突然想到那天他说,“我不怕有万一,我就怕见不着你!”      又想起刚刚看的报纸,这才联系了起来,原来,他是要打仗去了。      她的手不知不觉越握越紧,他要奔赴前线,还如此珍重来看自己,当时却留给他一巴掌,想到这里,瑾萱嘤嘤地哭了起来。      忽然听到有敲门声,瑾萱赶紧擦了擦眼角,问,“谁啊?”      “是我!”戴仁德就站在门前,他见她最近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,到底还是放心不下。      “父亲?”瑾萱打开门,戴仁德一眼瞥见瑾萱的眼睛,心里一惊。      瑾萱马上将脸撇开,问,“父亲找我有事?”      戴仁德也不追问,只是说,“最近可以闲上一段时间了,刚好你也没事,你母亲说,要不要去哪里玩玩?我们全家一起去!”      “最近觉得累,不知道去哪里玩才好!”瑾萱淡淡地回了一句,始终低着头。      戴仁德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,“你若有心事别憋着,不好跟我说就对你母亲说,我们帮你解决,千万当心自己的身体。”      瑾萱勉强笑了笑,“父亲,我没事!”戴仁德没再说什么,他视瑾萱如珍宝,从小教她读书识字,还亲自送她留洋,不过是想让她别像一般女子思想闭塞。但就是因为这样,才无端端让她这样胡思乱想。      戴仁德坐了一会儿才离开,瑾萱站起来送父亲到门口,看到院子里那凌霄花如同往日开得那样娇艳,攀附到更高的墙上去了,有些从墙顶绕了一圈,又蜿蜒到别处去了,心里不知不觉感到凄凉。这些花儿,总是要依托着生长才能这样繁茂,她何尝不是呢。      瑾萱一连几个星期都没踏出戴公馆一步,她觉得外面也没多大意思。      在家里可以好好陪陪母亲养养花,跟父亲一起下下棋,把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忘了。      她听说张小姐过来了,便同她一起出来走。      外面的空气好清新,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      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,静思穿着月白旗袍搭着一件小坎肩,将她略有些厚实的身段衬了出来,这样的身材,穿旗袍甚是好看。      静思挽着瑾萱的手,她们沿着河边散步,垂柳时不时迎面拂了过来。风中混杂着青草的味道,有一直让人难以揣度的气息。      “姐姐,你很不高兴,跟静思说说吧?”静思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。      瑾萱挑了挑眉,淡淡地笑着看静思,“有吗?我没有不高兴。”她这时才意识到,一路上都是静思在和自己说话,她一直只是随意地应和几声。      静思还在看着她,瑾萱不想让她猜透自己的心思,转了话题便问,“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。”      “我在学国画,只是才刚开始学,好磨性子。”      “国画啊,有一人……”她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,洪致远,真的好遥远了。这些日记以来,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起他来。      “嗯?”静思继续说,“我今年就可以完成学校的课业了,不知道要不要出去。”她指的是留学,说这话的时候,她的神情有些黯然。      “怎么,舍不得吗?”      她抿着嘴点点头,突然停下脚步望着瑾萱,“姐姐,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。”      她这么认真,让瑾萱有些疑惑,她也认真地点点头。      “姐姐对我哥哥,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?”      她这话来得突然,瑾萱万万没想到,她忽然觉得静思长大了。她心想着这个小女孩已经心有所属了,那个人,应该是瑾瑜错不了。      她没回答,静思继续说,“我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想法,但是我知道哥哥的想法,姐姐,你知道吗?是哥哥一直让我来看你的!”      她望着静思,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感动。      之前对于怀民的鄙夷,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。就算他知道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,可是他仍是那样关心自己。      或许她不能以自己留过洋的眼界来看如今的读书人,或许怀民是有些旧式读书人的品性,但是他的为人,他的才学,又怎会一般人比得过的呢。     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,倘若没有那么一个人霸道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,在她还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就将她的世界搅得天旋地转,或许她会和洪致远在一起,甚至和张怀民在一起。可是现在,想这么多已经没有意义了。      “不要去留学!”瑾萱脱口而出,像静思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,是值得哥哥去珍惜一辈子的。      “姐姐?”静思愣愣地看着瑾萱,她也没料到瑾萱会给自己意见,但她觉得好感动啊。      她拉起静思的手,真诚而有热切地说,“你把你的心事都告诉我,我会帮你的。”      瑾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股冲动,也许是因为自己,她不想看到静思像自己一样。      静思低下了头,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。瑾萱想的没错,她心里的那个人,的确是瑾瑜,从那天她第一次见着瑾瑜的时候,情愫这颗种子就悄悄滋长了。      与静思分别之后,瑾萱想马上找瑾瑜谈谈。瑾瑜出门尚未回来,瑾萱便在客厅等着他。      等着无聊,她想看看报纸。之前报纸一般都会放在客厅里,到晚上才会收到父亲的书房里,最近这几天,瑾萱却一直不见报纸。      父亲读报的习惯已经有几六年了,怎么一下子就改了习惯,瑾萱心里奇怪,这几日才察觉父亲一直没有看报。      瑾瑜出去了一整天,瑾萱一直没看到他回来。他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,总是早出晚归。昨夜他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睡下了,早上起来,又没看到他的身影。      报纸一般是中午送过来的,瑾萱过了中午便回房了,自然看不见。那日太太和一帮太太打麻将,瑾萱忍不住多看了几圈。见下人送来报纸,急匆匆往父亲的书房里去。      瑾萱离开桌子,唤了一声。      那下人说,“小姐,老爷吩咐以后将报纸直接送到书房去!”      瑾萱心想大概是父亲那日见自己神色不对,怕自己伤心,所以才这样做的。      她也没再问,便说,“你给我吧,我给父亲送去!”下人便将报纸递给瑾萱,瑾萱心里一直惦记着澜系和粤系开战的情况,随手翻了翻。      瑾萱一看报纸,脸色吓得惨白。报纸上说澜系败仗,陶大帅的儿子中了流弹,至今生死未卜。      瑾萱感觉身体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,顿在那里,抓着报纸的那只手在不断颤抖着。静思的事,早已抛在了脑后。      “小姐,小姐?”小婉端茶进来,见瑾萱脸色不对,便唤了几声,瑾萱浑身一颤,径直往里面跑去。      跑到父亲卧房面前,瑾萱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,“父亲,是我,瑾萱!”      “什么事啊?”戴仁德正在睡午觉,梦中被瑾萱吵醒,随便搭着一件外衣就出来,见她那副神情,手里拿着报纸,便急切地问,“你做什么?”      瑾萱说,“父亲,我要北上,我要去平昌!”戴仁德一下子愣住,知道她已经了解情况了,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去。那是人家的事情,跟瑾萱没有关系。      “不行!你去做什么!”      “父亲!”瑾萱只是喊了一声,眼泪便流了下来,“那七公子对我有恩,现在他生死未卜,我不能这样无情,我要去见她!”      戴仁德心疼女儿,说,“你说的我都知道,但是你不能去。生死有命,七公子好人好命,不会有事的!”      “父亲,就当是女儿求你,让女儿去吧!”瑾萱一想到铭章现在的处境,她的心就已经不在这里了。      那日他那样义无反顾去救她,只身犯险,何尝想过自己的安危。      瑾萱一颗心悬着,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平昌,恨不得马上就见着他,哪怕就只是最后一眼。      见她认真了,戴仁德心里有了一丝不悦,他那样好心劝慰,却劝不动她,只得严厉地说,“不行,你不能去!”      瑾萱见父亲不肯答应,她跪了下来,她跪地太急,膝盖磕着地上的石板,一种刺骨的疼痛钻了进来,她也不顾,只是说,“父亲,女儿只求你一次,让女儿去吧!”      戴仁德从未见瑾萱这个样子,可是一旦让她去,后果便可知道,他之前的担忧还是出现了。他只能狠下心,说,“你回去,老老实实待在家里,不许你出门!”      “父亲!”瑾萱知道父亲是极疼她的,他说这样的话,无非是担心自己,只要自己好言恳求,他一定会答应的,瑾萱不肯放弃,依旧跪在那里,“父亲,只要他没事,瑾萱立刻就回来!”      见院子里起了吵闹,下人们便凑了过来,见小姐跪在地上,都吓了一跳,远远地躲着。大家都知道老爷是最疼小姐的,现在突然闹成这样,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1 21、生死未卜 ...   戴仁德知道瑾萱执拗,既然说不动,那他也只得狠心了。      他要让她死心,不能让她一错再错,他高声唤“小婉,小婉!”,唤了好几声,小婉才怯生生地出现。      她见瑾萱被老爷训斥,早就吓坏了,赶紧跑去告诉太太了。听到戴仁德说,“把小姐带回房去,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!”说完,甩袖离开。      太太辞了众人赶了过来,见戴仁德愤愤走了出来,急切地问,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你要这样对孩子!”      戴仁德不答,只是一味地抽烟,太太着急,便要去看瑾萱,谁知他说,“现在谁都不许去瞧她!”      这一句话把太太惹急了,哭着说,“老爷,你这是中了邪了?平常你比我还疼着她,今天到底是怎么了!”     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戴仁德这样大动肝火,十几年来也不曾见他这样,何况还是对瑾萱。      只见戴仁德喉咙动了动,声音沙哑地说道,“是啊,我是中了邪了!”      家里一向安静,今晚就静得可怕了。瑾萱在自己的房间里,桌上摆放着饭菜,可她一口也吃不下。      小婉推门进来,见桌上还是规规矩矩的,心疼地说,“小姐,不管怎么着,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,小姐,你就吃一口!”说着,鼻子一阵酸。      瑾萱抬头看了小婉一眼,抓着她的手说,“小婉,你偷偷放我出去,你想要什么,我都给你!”      小婉只是伤心地摇摇头,“小姐,老爷的吩咐小婉不敢忤逆,再说了,现在院外都有人看着,你如何能逃得掉。”小婉没有这个胆子,也没有这份能力。      瑾萱突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,抬头一看是瑾瑜。她唤了一声哥,便呜呜地哭了起来。      “傻妹妹!”瑾瑜坐下,见饭菜没动,说,“你多少也吃点罢!”      见小婉站在那里,对小婉说,“小婉,你到厨房去做剁椒鱼头,小姐就爱吃那个!”      小婉看着瑾瑜,他两手空空,想少爷也不会闹出别的事情来,便下去了。      “傻妹妹,你好歹也吃点罢,不然你哪里有力气走!”      听到瑾瑜的话,瑾萱猛然抬头,吃惊地看着他,瑾瑜继续说,“快点吃,等一下小婉回来了就不好办了!”      瑾萱听话地点点头,开始狼吞虎咽,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,只知道该吃,吃下去就好了。      不断往嘴巴里塞东西,一口气缓不过来,呛得她差点把刚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。      瑾瑜拍拍她的肩膀,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你这个样子,怎么叫人放心!”      瑾萱抬头,两眼泪汪汪,哑声地喊了一声“哥”。      瑾瑜笑了笑,“我得找个人陪你过去,可是事情来得急,让我上哪里找!你这个傻妹妹,什么事也不商量一下!”瑾萱摇摇头,“哥,我自己可以,我可以照顾自己!”      瑾瑜叹了一声,“现在也只能这个样子了!”      他猛烈地咳了一声,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,将东西交给瑾瑜又出去了。      瑾瑜将一个包袱塞到瑾萱手上,说,“都给你备着了,你去换一声衣裳,戴上帽子,扮成他的模样!”      瑾萱走进里间开始换衣服,听到瑾瑜在外面说,“这一路,你都得是男儿装,可不能让人认出来。家里的事情有我呢,你不要担心,好生顾着自己。”      瑾萱听到这话,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流淌,在里间一边换衣服,一边擦掉眼泪。听到他在外面又吩咐着,时间太急,他也只能长话短说,“到了那里,一定要捎个信回家报平安!可这一路,万一~”      瑾瑜说不出口,只是道,“好生顾着自己!”      他们从偏门出来,路上也没有人拦着,绕过小道,便到了后门。      瑾瑜早有准备,掏出钥匙一转,门就被打开了。瑾萱拿着包袱,刚刚急急忙忙,也没顾着自己是什么样子了。      外面却早已停着一辆车,瑾瑜说,“他会送你去,路上要是有什么事情,你就告诉他!”      瑾萱走了两步,回头叫了一声“哥哥”,扑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。      “傻妹妹,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了还是错了,你千万要好好的!赶紧去吧!”      瑾萱上了车,眼巴巴还望着瑾瑜,瑾瑜的人渐渐变得模糊了,后来戴公馆也变得模糊了,再后来一切全部模糊了。      她心里着急,也没想过路上会有什么艰难,只要能见铭章一面,再难她也会挺过去。      她无力地倒在车内,想着父亲发现自己不见时大怒的样子,母亲担心的情形,心里悲到极点。      但心里又惦记着铭章,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着,她便顾不了那么多了,什么都不顾了。      夜渐渐深了,瑾萱倦了。空中满月,如一张苍白无比的脸,深深地烙了下来。      那样纯粹的清辉,让人觉得有一丝寒意。深夜的风还是有些冷,前面开车的人是谁她不清楚,只知道是哥哥找来的人,她也没有过多去在意。      她觉得全身无力,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      这一路颠颠簸簸,瑾萱半睡半醒,整个人迷迷糊糊,身子骨快被车子颠散了。      不知道睡了多久,睁开眼来,眼底涩涩的,抬眼向四周,周围还是一片黑暗,车子一直往前行驶着。      听着耳边树叶沙沙作响,她望向车窗,外面是无尽的夜色,银灰色的光镀在叶面,镀在树干,镀着整个大地,感觉像染上一层阴冷,沉沉没有一丝生机。      车子开了许久,视野又渐渐变得黑暗。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隐没了,车子像是陷进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暗漩涡之中,挣扎不开。      瑾萱心里仍旧是压抑,惦记着铭章现在的情况,不知道这一段路还要走多久。      到处都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海里,三江汇合处的城头,让人有一直迷惘的感觉。      瑾萱一想到“生死未卜”这四个字,心里就着急,里面像一团火在慢慢烧着,渐渐连呼吸都是困难的。      出了城,道路十分崎岖,瑾萱晚上胡乱吃着那些东西,现在在胃里翻滚着难受,一个劲想吐。   她强忍着,捂着胸口拼命往下推,想把那些东西都赶回去。      她不愿让车停下来,她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了,哪怕是一分钟,她能早见着铭章也是好的。     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冲动,会这样疯狂。自从陶铭章出现,活生生将她的生活给搅乱了。      他一次次疯狂的举动,都让她措手不及。他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,一下子将她整颗心都夺了去。      她现在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,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见着他,只要见到他就好了。   她默默地哭了出来,抿着唇极力地想掩盖住哭声。      但这样哭却无法完全发泄心中的苦闷,到了最后,她也不管了,任由自己哭。她趴在车窗边,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淌,两只眼睛早已红肿。     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,两道眉紧紧地锁着,也不说话,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     她对着窗外愣了几个小时,胃不像刚才那样难受,大概是累到极致,她靠在座位上,一动不动。   座位上的白色绣花缎罩子,洁白得如同刚刚洗过一般,却已经被揪得皱皱的,上面的纹路轻轻地挠着瑾萱的手心。      天一丝丝地亮了起来,她却越来越累了。      瑾萱回神,想着司机开车开了那么久,便说,“大哥,这么久你也累了,找个地方歇歇吧!”      司机并不回头,瑾萱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说,“只要戴小姐不累,泽之就不累!”      瑾萱心里顿时一惊,以为自己听错了,犹豫地问,“你是许长官?”      许泽之一边开车一边回答,“戴小姐还是那样客气,泽之是七公子的部下,戴小姐大可直呼名字。”   瑾萱没听进他的话,只是急切地问,“铭章怎么样了?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   许泽之一回头,瑾萱就见他黑黑的眼袋,一夜未睡的结果,他又将脸转了回去,说道,“戴小姐不要着急,我也是昨夜才接到回程的消息,具体情况泽之也不清楚!”      作为军人,他自然表现得坚定坦然,但瑾萱听得他暗哑的声音,知他心里不好受,却还想着说些话来安慰自己,鼻子一酸,便不再说话,只怕一开口,眼泪又出来。      铭章虽然是他的长官,但是俩人从小一起长大,患难与共,这份感情无人可及,泽之没想到他一离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心里暗暗怪自己。      听他又说道,“不知道戴小姐还记得吗?那日回了官邸,陶大帅已经离开了。七公子本是极不愿去的,后来一回去便匆匆上了火车。泽之从小跟惯了七公子,但这下七公子却不让泽之跟了,泽之只好留在这里,打点一切。”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2 22、远上平昌 ...   听到许泽之的话,瑾萱眼泪忍不住还是落了下来,如果不是自己那么无情,狠狠掴了他一巴掌,铭章也不会如此绝望,也不会有现在的事情。      他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,但她却连爱他的勇气也没有。她后悔了,如果一切可以重来,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。      “戴小姐不要伤心,七公子福大命大,不会有事的!”      他这样安慰,反倒让瑾萱越加心酸,许泽之说,“昨晚收到大帅的电报,大帅并无过多的表述,只是让泽之火速回平昌。七公子出事早已经传开了,与七公子远隔千万里,泽之一心想回去,但公子有令令泽之不敢违抗,只能在十里戴苦苦等待结果。幸好大帅的急电到了,泽之这才可以动身。”      “许长官!”      瑾萱痛苦地叫了一声,许泽之哀伤地笑了笑,“我刚要动身,戴公子刚好进了官邸,我在想,这一切应该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,所以老天定不会叫七公子离开戴小姐的。”      他这样劝慰自己,瑾萱虽心里难过,却强迫自己收了眼泪。这一路,有许泽之陪伴,她心里便多了一份慰藉。      澜系和粤系第一场仗下来,铭章中弹是事实。      澜系主将便将计就计,添油加醋,让报纸写开去,七公子中了流弹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。报纸上写陶大帅因此卧床不起,无心恋战。      粤军见着,早已暗自乐开了花。      铭章从前线转回平昌医院,眼下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。      那子弹靠近肺部,感染发炎,铭章这几日水深火热,一直昏迷不醒。陶大帅病情不见好转,又忙着战事,铭章这一伤,对他更是致命的打击。      六小姐和太太一直轮流照顾他,太太甚至几天没合过眼。她就剩下这一儿子了,如果再失去,恐怕自己也要随他去了。      四小姐容萱听闻弟弟的状况,也连日赶路来了平昌。      瑾萱一路颠簸,水土不服,上吐下泻,形容消瘦不少。      若不是许泽之在身旁照顾着,恐怕自己挺不过去。      她面色铁青,却还一直挺着。      许泽之也是心切,一天睡不过两个小时,日夜兼程,他们终于进了平昌。一路都是澜系的管辖之地,倒也顺畅。      只是瑾萱身体吃不消,整个病怏怏,似乎连站都站不稳。在许泽之面前,她却极力掩饰,不想让他担心,也想尽早见到铭章。      在长官繁华的平昌里,外面的天气晴好,街头上的人头攒动。      “卖报,卖报!《和平日报》!《和平日报》……”赤脚的报童,在雾气里边跑边喊:“澜系、粤系陷入僵局,中华将归往何处……”      许泽之的手从车窗伸了出去,向报童买了一份报纸。迅速浏览之后,回头问了瑾萱,“戴小姐要看一看吗?”      瑾萱默默地摇摇头,脸色苍白无比,她现在哪里有心情看报纸,她心里唯一盼的,也只有陶铭章了。      许泽之将报纸搁在一边,那报上也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,不看也罢。      许泽之一回平昌,不出一会儿的功夫,就知道了铭章的下落。      这本是极为秘密的事情,但是许泽之是接到大帅的命令回来的,没有人敢瞒他。      他本想让瑾萱先安顿下落,好好休息一阵再去看望,但瑾萱却一心想着铭章,执意要跟着去,许泽之也只好带着她。      医院里哨岗重重把守,瑾萱匆匆跟着许泽之进来,许泽之眼尖,瞥见铭章的病房外两名哨岗,便让瑾萱在外面等着。      瑾萱点点头,一颗心始终还是悬着。许泽之敲了敲门,太太喊了一声进来,许泽之这才推门进去。许泽之向太太行了礼,房内只有她一个人。      半个月不见,太太已经消瘦了一圈。许泽之转脸看铭章,他脸色苍白,毫无起色,安静地躺在病床上。      许泽之道,“夫人,既然泽之回来了,那么照顾七公子的事情,就交给泽之就好了。夫人先回去休息吧,七公子醒来,泽之立马让人回去禀报。”      太太却是不肯,她哪里放心得下,一心等着,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铭章。      瑾萱在外面等着,见许泽之久久没出来,越等心越焦。时值春暖花开,天气晴好,到处都是暖暖的感觉,但瑾萱却手脚冰冷,一寸一寸地往身上蔓延。      太太终是敌不过自己的身体,说话的声音也微弱到了极点,缓缓地道,“许泽之,七公子就交给你了,你给我好生看着!”      许泽之答应,想送她出去,太太不肯。      瑾萱一直盼望,他和她就隔着一道墙,他就在里面,而自己却见不到他,她想,哪怕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是好的。      她只是苦,只是恼,只是急。      忽见一人出来了,瑾萱一眼便知是何人。      瑾萱将头低下,太太瞥了一眼,见一男子低头行礼,也没太在意。      太太走后,铭章房外的哨岗早就换了人。      许泽之走了出来,见许泽之招手,瑾萱跑了过去。      瑾萱紧紧地跟着许泽之,刚走到门前,脚步突然僵住。     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一颗心早已堵到了嗓子眼,一直眼巴巴想见到他,不管万水千山奔赴赶来,现在却犹豫了。      她不是不想见,而是怯懦了,害怕了,害怕看见他现在的样子。      手不禁地颤抖,他现在怎么样了,她竟连看的勇气的没有。      她的急切都被她的害怕给吞噬了,她害怕一进去,所有的希望都被打碎了。      许泽之淡淡一笑,说,“戴小姐请放心,七公子没事!”      瑾萱抬头看着许泽之,她的眼睛充满了迷茫,许泽之的笑容那么坦然,她终于迈开了脚步。      瑾萱进去,脚步走得极缓,生怕弄出一丝声响将他吵着。      见他躺在白色的床单上,一动不动,和平常那个生气的铭章已是两样。      此时的他,那么孤单,那么寂寞。      瑾萱就站在不远处,静静地看着他,心里有沉沉的满足感,隔了这么多时日,终于见着他了,尽管他这样安静,但至少还活着。      他的呼吸匀匀的,仿佛就拂在自己的耳畔。许泽之不好打扰,悄悄掩上了门。      瑾萱站在那里,痴痴地看着他,铭章睡得那样安稳,她不敢挪动脚步,怕自己一动就会吵着他。   她看见他伤口绑着纱布,血迹晕染着纱布,在上面开出一抹红艳的花朵。      她仿佛瞧见他走了过来,她羞怯地笑了笑,铭章低头看了一眼那花儿,说,“你爱蝴蝶兰?”      “长得这样艳丽,能叫人不爱吗?”      她站在那里,不知不觉已经泪眼迷蒙,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,只知道是高兴,高兴他还活着,高兴他还在自己的面前,就算是这样躺着也好。      瑾萱站着,忽然见铭章嘴角扯了扯,含糊地说着什么。      她仔细一听,原来他喊自己的名字,就这么喃喃地喊着瑾萱,如诉如泣,那样悲哀。      瑾萱走了过去,握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贴在自己的脸上,眼底是无尽的心疼。      铭章的手极为冰冷,寒气就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,冷冷地钻进她的心里。      她双手捧着,他的手背有些粗糙,握着他的手感受不到一点力量的存在。      她的手也是冰冷的,可还是想用自己身上仅有的温度温暖他。      瑾萱不由地想着出神,他每次拉她的手的时候,都是带着劲儿的,今日居然一点力气也没有。     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那样恋恋不舍,总是好像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。这一刻,她明白了,从指间传来的力量,原来竟是一种爱,一种放不下的爱。      忽听见敲门声,瑾萱将他的手放下,退了两步。      许泽之进来,手上提着一个木桶,身上搭着一条毛巾。      瑾萱平日里见他,向来是一副威武的样子,现在见他,倒有点像茶肆里的店小二,忍不住想笑。      许泽之倒不在意,将木桶放在铭章的床前,木桶里的热水散发着热腾腾的气,一圈一圈往上晕开,瑾萱顿时觉得这屋内暖和了不少。      许泽之说,“现在时局所迫,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戴小姐,最近还是这身打扮,装做我的随从,跟着我进出服侍七公子罢。”      一听许泽之的话,瑾萱想起报纸上所写的情况与事实不符,又想着铭章在平昌治疗也要这样重重哨岗把守,心里便明白了几分。      她不去理会这些,只是关心铭章现在的状况,“泽之,都过去这么久了,七公子怎么还不醒?”   这些日子下来,她和许泽之像患难之中的朋友,所以便唤着他的名字。      许泽之的双手被热水烫得发红,一边拧毛巾一边说,“医生在午间的时候来看过,说发炎的症状已经缓和了,很快就会醒来。只是七公子打小肺部就……”      他突然不说了,将铭章的被子往下推了推,瑾萱知道他要做什么,便将眼睛撇开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3 23、了然于心 ...   他一边替铭章擦身体一边说,“戴小姐,泽之已经让人帮你准备好住处了,戴小姐先回去休息,这里交给泽之就好了。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说,“等一下再走!”      铭章另外一只手扎着针,许泽之毕竟是个男人,动作再怎么轻柔也还是会动到铭章的手,瑾萱忍不住喊,“你轻点!”      许泽之抬头,好像想到什么似的,傻傻地笑了笑说:“泽之不会这个,还请戴小姐代劳!”      说着,不等瑾萱答应,便将毛巾塞进瑾萱的手里,瑾萱愣在那里,许泽之早就走出去了。      瑾萱愣了半晌,手上的毛巾由温热渐渐冷却了。      瑾萱回神,绕到床的另一头,重新拧了一把毛巾,别开脸,从铭章的手臂,一点一点往上擦拭,动作十分轻柔,她不知不觉地心跳加速,脸上也染上了绯红,越来越烫。      铭章除了伤口包扎着,上半身可以说是袒露无疑。瑾萱抿了抿唇,只是想,再不擦水就冷了。      她也顾不得那些东西了,胆战心惊地擦着,手还微微地颤抖着。她希望铭章早点醒来,但此刻却不愿意让他醒来。      偶尔手触到铭章的身体,栗色的肌肤十分温暖,和手上的冰冷是不一样的。      瑾萱一惊,要是他现在真的醒来,自己会难堪死的。      她匆匆替他盖了被子,终于可以松了口气。她看着他这样安静地睡着,如此近距离地看他,还是头一次。他的双眉异常浓密,流畅地沿着眉骨滑下,好像是浓墨画上去的。      鼻梁很高,如同耸起的一座小山峰。嘴唇微薄,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。瑾萱靠得很近,他身上依旧是那股淡淡的烟草香气,十分熟悉。      她忽然瞥见他耳廓上的两颗小黑痣,俏皮地地点在耳蜗旁。      这时,瑾萱才打量起这屋内的陈设。医院里都是一片白,白得那样苍凉。      但铭章的屋子却不一样,柠檬色的窗帘遮着窗外的夜色,窗台上摆放着小盆栽,在夜间尽情地绽放着。      瑾萱忽然忘记那花儿叫什么名字了,正在寻思着,又听到敲门声,进来的不是许泽之,而是看护的护士。      护士端着东西进来,看了她一眼,向她点头,并没有说话。许泽之随后也进来了,瑾萱刚想开口说话,许泽之伸出食指放在唇边,示意她不要开口。      等护士走后,许泽之才问,“戴小姐刚刚想说什么?”      “我明日再来看他吧。”许泽之要送她出去,她不肯,他派了一个近侍官送她去。      许泽之看着她的背影离开,虽然穿着肥大的衣服,但那副清瘦的身材还是遮掩不了。      想着她一路来得那样艰辛,嘴上却未曾有半句怨言,心中暗暗赞叹。许泽之嘴上挂着笑容,一直看着她上了车。      瑾萱一路疲劳,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,舒舒服服地睡下了。      她爱整洁,一连好几日顶着同一件衣服,让她难受了好久。一夜好梦,第二天清早她就起来了,像换了一个人似的,容光焕发,肌肤也恢复了往常的细腻。      许泽之知道她的心思,早早就派了人在外面候着并买好了早餐,瑾萱依旧是一副男子的扮相,匆匆吃过之后便上了车。      到了医院,许泽之已经在门口等她了。他将瑾萱领了进来,对她说,“太太就在病房里,不过你不用紧张,你现在就是我的随从!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又听他说,“听说那徐树涛在自己的官邸自杀了,粤军现在不敢轻举妄动,看来大帅不久就会回来了!”他并不是无聊才讲这些,只是不想让瑾萱过分担忧。      铭章的病房在三楼,他们才上了三楼,近侍官跑过来说,“七公子醒了!”      许泽之没有回答,加快脚步。瑾萱心里不由一紧,又瞬间松开了。许泽之见她不动,喊了一声,瑾萱随即跟了上来。      看护的人刚送早餐过来,许泽之拦住,接过早餐交给瑾萱。      他向瑾萱点点头,瑾萱心里还是十分紧张,低着头跟了进去。大概是因为铭章醒来的缘故,太太今天心情极好,神色也好了许多。      铭章依旧躺在床上,面对太太的嘘寒问暖,却一声不吭。太太想着他才刚醒来,一定十分累,所以也不见怪。      瑾萱一直低头躲在许泽之的背后,许泽之道了声,“七公子,你终于醒了!”      他见瑾萱还愣着,便说,“把早餐放桌上去!”瑾萱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,桌子靠在铭章的床边,瑾萱一刻也不敢抬头看他。      她将早餐放下,转身的时候,铭章无意瞥了她一眼,他就在这瞬间眼睛突然睁得老大,伸手将她拉了回来,瑾萱心里绷得紧紧的,手还在颤抖。      她虽然是一身男装,但铭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      “你怎么会在这里!”      他无力地喊了一声,将全身仅有的力量都压在那手上,又听到他低沉地吼了一声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!”      他的呼吸急促,牵动着伤口。      太太见状吓了一跳,许泽之急忙唤了一声,说,“七公子!七公子!您忘了吗?您回平昌之前让泽之带他过来的!”      铭章回头吃惊地看着许泽之,许泽之使了个眼色,铭章这才轻轻地减了手上的力度,却未松开手,说,“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!”      瑾萱赶紧退了一步,又回到许泽之身后。铭章的手落空,久久才搁回床上。      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着急铭章的伤口,问道,“这是何人?”      铭章急忙谎骗道,“这是刘师长的随从,早年在军中认识,向刘师长要了很久他都不给,这次去十里戴,我吩咐泽之带他过来!”      太太瞧了瞧瑾萱,见她生长得那样白皙细腻,又是那副娇小身板,不像是行伍出身之人,既然铭章这样说,她也就不管了。      许泽之见事情瞒了过去,暗暗松了口气。      太太说,“你刚醒来,现只能吃流食。”      说着,端着那早餐送到铭章面前。      铭章的视线不曾离开瑾萱,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母亲一直看着他,他只是讪讪地笑了笑,说,“母亲,让她喂我吃!”      太太瞥了一眼,也不勉强,将早餐放下,心中早就起了疑惑。      许泽之喊道,“还不快过去!”      瑾萱是堂堂的大小姐,她哪里侍候过人,所以现在做起这些来便有些不习惯,何况她现在是这样的处境。      她走了过去,太太坐在椅子上,由下往上细细打量了一番,她帽子戴得那样严实,太太还是见着她耳朵上的洞。      太太又瞥了铭章一眼,铭章的眼神那样痴迷,自从他看见她之后,嘴角就一直挂着微笑,刚刚还是一副不堪重病的样子,现在好像又活了过来,精神自是好了许多。      太太了然于心,没想到铭章这样闹。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,但顾及他的伤病,也不说什么。   瑾萱低着头瞥了铭章一眼,脸又不由地涨红。      他带着微笑,那样痴痴地看着她,让她十分难为情。      走到身边,铭章稍稍地挪了起来,许泽之扶着他,给他拿靠背,丝绒的枕头十分柔软,铭章整个人都陷了进去,十分慵懒地拍了拍床边,缓缓地说,“坐下来!”      瑾萱只好坐下,埋着头将清粥舀了一小勺,移到铭章的面前。      铭章也不张嘴,只是这样痴痴地看着她。      粥是热的,隔着瓷碗熨烫着瑾萱冰凉的双手,一颗心焦躁不安地悬在半空,不知道该如何处置。      许泽之咳了一声,铭章回神见太太盯着他,傻傻地笑着,张开嘴巴把粥喝下。      瑾萱低头,眸光流转,他的目光太过强烈,就算不看也能感受得到。      铭章心里痛快极了,醒来就见着她,这比任何药材还要有效。      他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来的,只知道她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,这样就足够了。想着自己离开的那日,她是那样狠心。      现在在自己面前,十分羞涩局促的样子,铭章心里就痛快。      见铭章已经把粥喝完了,太太关心了几句,出奇地说,“大概是前几日熬夜的关系,今日倒有些累了,你好好休息,我先回去了!”      铭章点头,许泽之本想等太太离开之后自己再走,却听见太太说,“泽之,你过来一下!”      往常太太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铭章,现在他才刚醒来,怎么肯离开,许泽之正狐疑之间,就听到太太喊他的名字,知道太太已经明了。      许泽之看了铭章一眼,铭章只是笑了笑,并不在意。      他们走了之后,瑾萱越发局促了。      铭章心里高兴,“吃了吗?”      瑾萱点点头说,“来的时候吃过了。”      铭章笑了笑说道,“没想到你打扮成男子也是这样俊俏。”      瑾萱不答,想着他一好就开始说浑话,但心里却是甜腻腻的。     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,瑾萱坐在他面前,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,便不自觉地拽着袖口,撇开脸开始胡思乱想。      铭章看了她许久,好像这样看一辈子都不够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4 24、幸福甜蜜 ...   缓缓地才问,“你怎么来了!”他知道自己没有吩咐过许泽之,许泽之也不敢擅自作主。      瑾萱抿了抿唇,淡淡地说,“看到报纸说你受了重伤,所以想过来看看!”      虽然她这话说得极为淡漠,但是铭章心里却极为畅快,她就是因为放不下他,才会这样赶来的。   虽然嘴上不说,到底心里还是记挂着的。      想着平昌离十里戴那么远,她千里迢迢过来,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,又心疼地说,“这一路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      他刚想伸手摸她的脸,瑾萱倒不是刻意想避开他,只是害羞,就将脸别开,他却不放,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,捧着她的脸说,“瑾萱,我要你知道,你既然来了,那么这一辈子,就别妄想离开了!”     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清晰地吐出这些字,一字一句,点点滴滴烙进瑾萱的心里。如此珍重,如此真实。      他那样痴迷的眼神,仿佛告诉瑾萱,这辈子,他可以不要任何东西,可以抛下任何事情,但却不能没有她。      瑾萱眼眸微垂,脸已红透,像掉进了蜜罐一样,却柔声说道,“我答应过父亲,只要见着你好,我就回去!”      陶铭章知道她心口不一,笑了笑说道,“瑾萱,你知道吗?我想,挨了这一枪却还能见到你,就算是死也值得了!”      瑾萱听他这话心里又喜又怒是,着急地说,“你怎么就只会说这些胡话!你……”      未等瑾萱说完,铭章一把将瑾萱拉了过去,炙热的吻从上面盖了下来。      他的吻,总是最深切的索取,迫不及待地想占有,从来不让人有思考的余地。      那样狂热,那样缠绵。那样熟悉的感觉,每次都抽空了瑾萱胸腔里的空气,让她连呼吸都紊乱。瑾萱已是意乱情迷,沉浸在这样狂乱的吻之中。      那样滚烫柔软的唇,紧贴着自己,唇齿间的香味慢慢地溢开。      这一刻,纵使要他经历千百轮回,他也心甘情愿;这一刻,纵使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,他也在所不惜。      瑾萱心脏剧烈地起伏着,为了呼吸,她只好抵着他的胸口,一动手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,铭章吃痛地惊呼了一声。      瑾萱一下子紧张了起来,埋下头愧疚地说,“我不是故意的!”      铭章咬着牙,见她脸颊、双唇比那熟透的苹果还红,心里的快乐早就将疼痛盖了过去,说道,“不碍事儿!”      瑾萱眸光流转,咬了咬下唇,心里像藏了蜜似的甜,早就将一路来的犹豫与挣扎抛得一干二净,眼中只有一个他,什么也不想了。      午后阳光透过窗帘溜了进来,柠檬色的软罩子,上面镂着一朵朵牡丹花,阳光一缕一缕洒在黛色床单上,那牡丹就像盛开在铭章的绒被子上,鲜艳娇妍无比。      瑾萱坐在一旁削苹果,暖烘烘的阳光洒在后背,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,一直蔓延到床尾。   铭章一直看着她,瑾萱都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,别过脸去说,“你别这么看我,再看我就不削给你吃了!”   铭章傻傻笑了笑,“我正无聊着呢,除了看你,我还能做什么。”      铭章将视线放得很远,好像在想些什么事情,接着又说,“我们像极了年过半百的夫妻,我想着过了六十年、七十年之后,你还像现在一样坐着削苹果给我吃。”      瑾萱脸一红,来不及回话就听得一阵脚步声,瑾萱将苹果放下,见许泽之和一个女子进来了,瑾萱不知道是谁来了,便站了起来。见那女子,怎么看都觉得眼熟。      那女子长得小巧,模样十分可爱,没理会瑾萱,只是朝铭章说道,“你可总算醒过来了,把母亲给吓死了!”      铭章笑嘻嘻的,看着瑾萱俏皮地说,“吉人自有天相!大难不死必有后福!”      许泽之听了,忍不住想笑,但还是克制住。六小姐容芷也没去在意,看见他这样生龙活虎,也就安心了。      见她和铭章说开了,瑾萱偷偷扯了扯许泽之衣角,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先出去一下,许泽之恭敬地点头。      刚走了两步,忽听铭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“你想溜去哪里啊?”瑾萱回头,见六小姐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她,她尴尬地笑了笑。      “过来,我给你介绍!”铭章说,“六姐,这是瑾萱!”瑾萱终于扬起脸,大方地笑着问候,“六小姐好!”      六小姐一听是女孩儿的声音,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,“原来是俏姑娘啊,我还以为是哪个心腹呢!”      她仔细地瞧着瑾萱笑着说,“我当是男的哪里长得这样细致,原来七弟你还金屋藏娇啊!”      看着瑾萱肌肤胜雪,隐隐透着红润光泽,虽是男装打扮,依旧是掩藏不住美丽,要是换上女装,定是光彩照人。      “六姐!”铭章正色道,“你怎么也学起四姐来笑话我啦!”      六小姐说,“得得得,不同你闹!”      向着瑾萱又说,“瑾萱,你也别介意。我这是和七弟开玩笑的,许久没和他说话了,就爱逗逗他。”      “瑾萱,你别听六姐胡说。她不像四姐那样爱耍嘴皮子,六姐虽和我是双胞胎,但性子却天差地别,她平常本是安静的,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,才说这些。”      瑾萱听着这话才悟了过来,难怪看六小姐那么眼熟,笑着道,“还不是因为见你醒了,高兴罢了。”      六小姐道,“还是瑾萱懂我,亏我这样对你,真是没心没肺!”      铭章道,“感情你们俩这么快合伙欺负我来了,我可是病人!”六小姐说,“瑾萱,你别理他,平常我就不爱理他,逗一句就没完没了。”      铭章说,“原来你这安静是为了冷落我啊,六姐,真是苦了你!”      六小姐不再搭理他,对瑾萱说,“你看看他,伤成这样还这么快活,你可以想想他没伤的时候有多闹了!”      瑾萱知道六小姐是故意说的,也只是笑了笑。忽听得铭章说,“好了,六姐,不和你闹了,托你一事!”      六小姐点点头,铭章看了看瑾萱,说,“瑾萱现在住在那里不方便,我想托六姐你给她安排个住处!”      六小姐爽快地答应了,“这个容易,家里空着那么多的地方,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,巴不得有人来陪陪我呢!”      瑾萱一听家里心里急了,怪铭章没有商量,说道,“六小姐不用麻烦了,泽之给我安排的地方很好!”      “对了,不是说四姐也来了吗?人呢?”铭章又问了一句。      容芷笑着看铭章,“四姐她之前天天来看你呢,现在在家里养着呢。”      铭章一听,以为容萱累病了,“问,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病着了吗?”      “去你的!”容芷白了他一眼,“晚我两日。你瞎操什么心啊,都快当舅舅了。”说着笑了起来。      她在国外留学才刚回来,错过了容萱的婚礼。一回来就听到容萱怀孕了,她可高兴坏了。容萱是过来之后才得知怀孕的,不然上官家怎么肯放人。      铭章听了哈哈大笑,看着瑾萱说道,“没想到这一醒来有这么大的喜事,真是双喜临门。”      瑾萱听出他话里的意味,羞红了脸。容芷也懂他的意思,嗔了他,“真不害臊,瞎用成语。”      六小姐拉起她的手,看见她手腕上白光一闪,一看原来是那象牙镯子,心里就更加肯定了,“还叫我六小姐呢!唤我容芷,你要是肯,唤我六姐我更高兴!”      瑾萱一羞,脸上又是赧红,摇摇头说,“我就住在原来的地儿好。”      许泽之见状说道,“戴小姐,那地方简陋,是泽之临时安排的,还是同六小姐回府的好!”      瑾萱执意不肯,若真是同六小姐回去了,一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家里的长辈,二来要是传出去,又无端生事。      瑾萱越想越行不通,说什么也不肯。铭章只好说,“那随你吧!”      六小姐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,瑾萱一直陪着铭章到晚上。      天色不早,想着铭章也要早点休息,瑾萱便说,“你好好休息,我明日再来看你!”      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,她回身坐在床边,问,“怎么了?”铭章拉着她的手,像孩子一般撒娇说,“我怕你一走就不回来了!”      瑾萱嫣然一笑,想他平常都是一副大男子的模样,现在撒娇是另一番可爱的姿态,她也像安慰孩子一样,拢了拢他有些凌乱的发梢,说道,“我明早就来看你!那好,不然我等你睡下我再走!”      铭章没有闭眼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他本是极累,但这样看着她,倒觉得舒服。      瑾萱推了推他,“你再不睡我回去就晚了!”灯光泛出暖暖的色调,铺在瑾萱的脸上,将她莹润的肌肤衬得更加细腻,越发显得娇贵。      铭章笑了笑,说,“看你都看不够,哪里舍得睡啊!”他愿意这样一直看着她,看到地老天荒。      瑾萱娇嗔,刚想伸手打他,他却将她手一拉,她便深深陷进他的怀中,只听见他在耳边轻轻地说,“明天早点来看我,我想你!”      耳畔仿佛有一股风,轻轻地挠着耳朵,酥□□痒的。那种□□随着声音,一直往里面渗,一直渗入心底。      瑾萱点点头,起身替他将被子掖好,铭章十分乖顺地闭上眼睛。见他浓密的眉毛那样顺畅地舒展开,瑾萱心情分外舒畅。      瑾萱刚从里面走出来,看见许泽之手里捧着盆栽,是一盆长得极好的蝴蝶兰,只是此时已经过了花期,只剩下那无比翠绿的叶子,不然开出的花儿定能十分娇艳。      许泽之见她专注着花朵,说道,“七公子今天吩咐让泽之寻来的。”      瑾萱自然知道铭章的用意,那日在小旅馆,他问自己喜不喜欢蝴蝶兰,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,谁知他就这样记在心里了,瑾萱心里感动,柔柔地说,“这会儿他该休息了,明天再摆吧!”许泽之答应了“是”,送瑾萱出去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的围脖,亲们可以加一下O(∩_∩)O 25 25、今生今世 ...   瑾萱回去,托许泽之给她寻电话。她挂了电话回去,是瑾瑜接的。      听到哥哥的声音,瑾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该从何说起。      只听到瑾瑜问,“你怎么样?七公子现在怎么样了?”瑾萱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心里记挂着父亲,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,就问,“父亲呢?”      瑾瑜笑了笑说,“你也知道父亲那脾气,我可讨了一顿打。”      他的口气极为轻松,“父亲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,不过现在已经好了!家里有我,你不用担心。”   哥哥这样说,瑾萱自然感动,但是她越发觉得父亲不会原谅自己,心里还是放不下,“哥哥,父亲在吗?让他接电话好不好?”      瑾瑜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戴仁德,戴仁德板着脸转过身去,瑾瑜只好说,“父亲已经睡下了,改日再让他接吧!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忽听得电话那头剧烈的咳嗽声,明明是父亲的声音,她刚想问,瑾瑜已经收了线。      瑾萱拿着听筒,在那里怔了半晌,心里一阵酸楚。父亲到底还是不肯原谅她,到底是在生气。      许泽之还站在身旁,瑾萱心里只是苦,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,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那副模样。      铭章本就身子骨硬朗,再加上名贵药材和精心护理,几天功夫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,恢复得比常人还要快。      医院里的总是一股药水酒精的味道,铭章闻着十分不舒服。铭章想搬回大帅府里住,只是现在时局未定,伤势还重,不好离开。      今日早晨许泽之接到电报,便匆匆赶来,说道,“七公子,连日捷报,粤军节节败退,现退守襄城,相信大帅不日便会回来。”     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出炉的报纸,陶铭章接过一看,大笑道,“该死的小兔崽子,乖乖回老巢去!”      忽又转脸对许泽之,“我要搬回家去住,这里太不快活了。”      许泽之面有难色,说道,“可是夫人那边!”      铭章说,“夫人那边我自会解决。”      许泽之应声,便下去办事了。瑾萱站在一旁,一直没有开口。      她稍有不高兴,铭章就知道,今日站着一直不说话,定是有心事。      他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,轻轻地从后背揽着她,“回去之后我就向母亲说我们的事情,等父帅回来之后,我让他给我们主持婚礼!”      见瑾萱没答,他“嗯”了一句,朝她白皙的脖子吻了吻,瑾萱怕痒,被他弄得哭笑不得,娇嗔道,“谁说要嫁你了!”      铭章故作严肃,“你不嫁我你嫁谁啊?谁要是敢娶你,我就把他家给掀了!”      “你怎么可以这样坏!”      “我就是这样,这辈子,除了我,你别无选择!”      又听到他柔声说,“瑾萱,我要你跟我在一起,生生世世对我来说太遥远了,我只能确定今生今世可以拥有你,那么今生今世就要更加珍惜了。”      瑾萱听了自然是感动,但一想到父亲还在生气,心里就酸楚,“我还没向父亲提起我们的事情。”      铭章说,“等我伤全好了,我就带你回去,我们再向他说清楚,好不好?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反身揽着他,他的胸膛很温暖,暖得快将她融化了。她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,只有这样靠着他,闻着他身上的味道,才是真切的存在。      瑾萱住在许泽之给他安排的地方,往常除了许泽之来找她,就再无其他人。那天中午她睡得迷迷糊糊,好像听到了敲门声。      心想到底是谁,许泽之若是要过来会提前一天报备,昨天也没听他提起。这会儿会是谁,她磨磨蹭蹭打开门。      那个人已经走了十米远,回过头来,瑾萱吓了一跳。      “你真的在这!”他又快步走了回来。      “你怎么?”瑾萱激动不已,在这里居然能看见张怀民。      他头发有些凌乱,估计是今天的风大了些,瑾萱看见他,总有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。      “你怎么也来平昌了?”瑾萱站在门口,风一个劲地往来窜。      “这……”张怀民尴尬地笑了笑,“外面风大,我能进去吗?”      瑾萱这才意识到,慌忙地请他进了院子。      “我也是昨天才到的!”张怀民在院子里的那张凳子坐下,“前些日子去你家,听瑾瑜说你来平昌了。正巧我有些生意,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。”他推了推那副眼镜。      他这么说倒让瑾萱放心下来,他总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平昌来,可是他好像不管家里的生意,“你不是?”      她刚开口,张怀民笑了笑说,“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,所以我暂时管理一阵子。”      见了张怀民,瑾萱这才想起静思的事情,这些日子因为铭章把静思给忘了,突然想起来。自己现在不在十里戴,静思要去家里又不方便,她该怎么办。      “静思过得怎么样?”瑾萱问了一句,她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哥哥说。      怀民欣慰地笑了笑,“老样子。”      “几个月前说要去留学,现在呢?”      “她不愿意去,跟我一起‘守旧’挺好的。”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。      瑾萱也笑了笑,估计旁人说怀民的话,也让他听了进去,不然他怎会这样自嘲。她不知道怀民是怎样找到她的,不过那些也不太重要了。      他起身环顾了一下她周遭的环境,还算清净雅致,想想她一大小姐,能做出这样的举动,他心里很是佩服。又特别羡慕,羡慕陶铭章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。      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上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看望她的,到处都不太平,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,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。      “陶铭章怎么样了?改日我去看看他。”他和他不算是朋友,甚至是敌人,但是陶铭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,不是他的家世,而是他一向敢作敢为。      瑾萱点点头,“好。”      他来这儿之前去过了官邸,这偌大的平昌城,只有那里才寻得出瑾萱的下落。一安顿下落,他就前去官邸,但是被岗哨拦了下来。      幸好遇见了许泽之,他们在十里戴碰过几次面,他将瑾萱的地址告诉了自己。      瑾萱这里也并不好找,他打听了整整一个下午,才寻到这里。敲了许久的门都没见人答应,以为又错了,正想离开,听到开门的声音,转身一见是她,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。      “我该走了!”他坐了许久,茶都凉了。他拿起来啜了一口,仍是在十里戴喝到的味道,心里有很大的满足。      “我送你!”      “外面风大,我自己走。有许长官他们保护你,我就放心了。”他挥了挥手,独自走了出去。   最后这句话,说得瑾萱心里酸酸的。她目送他离开,久久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。      战事停息之后,铭章搬回了帅府,访客也纷至踏来。铭章只是推说伤重不见客,一切都由太太和容芷帮忙应承着。      铭章离开医院,瑾萱左右为难,到底要不要去大帅府,斟酌之中心里早就乱成一团。一天之内许泽之过来请了好多次,可是她想想还是不应该就这么去。      她自觉处境为难,当初就应该想到是现在这样的情形,可是却那么勇敢,那么无畏。现在倒好,总觉得十分不自在。      瑾萱望着铭章那日让许泽之送来的几株蝴蝶兰发呆,一脸愁苦的样子。临夏阳光炙烤着,它依旧长得那么浓郁翠绿,让人眼前一亮。      瑾萱趴在那里,自己快烦死了。她也想去看铭章,想来自己还是洒脱不得。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瑾萱刚想去开门,门一下子被推开了,瑾萱吓得后退了一步。      铭章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,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,他脸上倒没有怒气,但是他身上伤还未痊愈,这么着急出来,倒让瑾萱吃惊不小。      “铭章,你做什么!”铭章没有回头,只是拉着她往车子走,说,“我们现在就去告诉母亲。”      瑾萱突然脚步一滞,心也沉了下来。铭章回头,柔情的眼波对着她说,“瑾萱,我已经等不及了。刚刚许泽之过来好几次都找不到你,我就急了。我怕,我怕你就这么逃了,我怕你说等我好了之后就回去是真的!”      天气本来就热,铭章也许心急,也许走得快,手心里早就冒汗了,湿湿地贴着她的手。      瑾萱眼里早就泪水打转,他有伤在身,心里念的只有她,竟然不顾伤痛就跑过来了。      他待自己那样真心,自己又怎么可以这样畏缩。      她说,“我不会逃的!”铭章听得她的话,心里稍稍放心,始终拉着她的手。      到了帅府,下了车铭章对许泽之说,“让六姐替瑾萱准备房间。”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在很努力地爬高楼,希望读者亲们支持一下。 26 26、泽之的心 ...   瑾萱没有说什么,许泽之便下去办了。太太在花房里养花,铭章拉着瑾萱就过来了。铭章在外面喊了一声母亲便走了进来,他在进门之前放开瑾萱的手,瑾萱跟在后面。      太太见他如此气势,后面跟着个陌生的女子,心里早就知晓。那日唤了许泽之出去,她将铭章和瑾萱之间的来龙去脉都摸了个清楚,也打听了她的家世。      她知道铭章的性格,想做一件事便豁出去,谁叫都不听。他现在如此痴迷这个女子,她只是担心他这样以后会受伤。      “母亲!”铭章喊了一声,瑾萱行礼,道了声“夫人!”      花房里头有一张木质的茶几,旁边围着几块木头充当凳子。那木头几分纹路在上面,看上去像是刻意雕琢的,已经有些腐旧了。斑驳的肌理,恍如阳光透过密叶衬出的影子。      太太说,“坐吧。”      铭章说,“母亲,我知道这件事很唐突,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。”      太太好像没听他说似的,只是看着瑾萱,说道,“这姑娘我见过。”      她略微笑了笑,“那副男儿装已经够俊俏了,现在换回女儿身,竟然出落得如此水灵。”      瑾萱十指紧紧交错在一起,她感受不到指间上任何力量。她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这样疯狂,但她只要确定铭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,那么即使再怎么疯狂,那她也义无反顾。      瑾萱说,“夫人,是瑾萱冒昧了。事情来得突然,瑾萱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,还请夫人原谅。”      太太笑了笑,“我并不怪你!你不远万里赶来看铭章,就冲你这份情意,我又能说什么。”太太倒不苛责,言语十分温暖,说话间让瑾萱恍惚觉得是在跟自己的母亲对话。      “母亲!”铭章以为太太想打发瑾萱才说出这番话,忍不住叫了一声。却见她挥了挥手说,“你想说什么我明白,只要你父帅同意,我自然高兴。”      她已经把话讲明了,瑾萱如释重负,铭章不敢相信母亲如此轻易地答应,喜出望外地问,“母亲,你这是答应了不是?”      太太笑着对瑾萱说,“瞧瞧那傻样!你们去玩罢,我想再弄弄花儿。”      太太的眼神专注于花,见他们走远了,才抬起头来望着他们。铭章一直想牵着瑾萱的手,瑾萱一直回避着,直到走了好远,终于让他抓着机会了,才牢牢地握住瑾萱的手。      太太的嘴唇微翘,却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。      “母亲,想什么?”容芷远远看见铭章他们过来,就悄悄躲在花房后面,等他们离开才走过来。   容芷从背后这么一声,太太不由地吓了一跳。      容芷从背后轻轻地揽在太太的肩上,脸颊妥妥地贴在她的脸上。      “你这孩子,今儿是怎么了。”      容芷甜腻腻地笑着,“母亲您真好,您真的好开明。”      太太知道容芷说的是铭章的事情,她笑了笑,停住手中的剪刀,“并不是开明,而是拿铭章没有办法。那姑娘知书达理,又留过洋,但愿她有足够的气度。”      容芷并不意外,看来母亲事先已经调查过瑾萱了,只是笑笑说,“母亲为何一脸愁苦,这是好事情啊。”      “当帅府的媳妇谈何容易,往后你就会明白的。”她说得如此语意深长,容芷似乎有些明白。      这些年来她独自守着这个家,守着那个迟迟未归的父亲。父亲年轻时在外面做过多少的荒唐事,母亲也许全都知道,可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     她小时候也常常听福叔讲起父亲与母亲相恋的故事,那是何等的轰轰烈烈。现在福叔不在了,那爱情好像也渐渐变淡了。      母亲这么一辈子,都献给了陶家。      “只要你父帅点头就好,你呢,你有什么中意的人吗?”      “母亲你别打趣我。”      “哟,打趣什么啊?”四小姐容萱迎面走来,风吹动着她的裙摆,“瞧瞧,说什么开心的事啊。”      “没有什么,我们在说七弟的喜事。”      “哦。”容萱想了起来,“那姑娘我在十里戴见过,品行样貌不在话下,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曼柔。我还以为铭章是闹着玩的,没想到他这回当真了。”      “四姐,铭章和曼柔没什么,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的。”      “误会什么啊!”容萱说,“父亲都默许的事情,恐怕这平昌里只有你一个不知道。你留洋都留哪里去了,家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清楚。”      容芷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叫了声“四姐”。她忽然觉得四姐变了,她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。她好怀念小时候同睡一张床,一起打打闹闹的日子。      可是她现在的语气,已经是上官家的媳妇了。容芷暗暗发誓,就算她以后嫁出去,她还是陶家的人,她一定要帮母亲好好守护陶家。      “行了。”容萱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,太太拦住了,“你这些天身子不好,外面风大还跑出来,赶紧回屋歇着。”      “还是母亲心疼我,可是这些日子在屋里闷得慌。”她忽而看了容芷一眼,“再不出来走走,外面就变样了。”      容芷笑了笑,唤了身边的丫头,“含洇,给四小姐拿件披风。”      “不用了,还是回去吧。”      “那我先回房了母亲。”      容芷和太太一起陪她走了一会儿,容芷陪太太在花房里聊天,最近容萱困得厉害,就回去睡了。      容芷面对着母亲坐下,说道,“曼柔的确是挺讨人喜欢的,可我觉得她不适合铭章。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第一次见着瑾萱,我就喜欢她了。母亲,你怎么看?”      “曼柔这孩子是打小看着长大的,总是比较安心。这陶家的媳妇,那将来是备受关注的。”      “像母亲一样是吗?”      “像我一样?”她笑了笑,反问了一声,“像我整天侍弄花草吗?”      两人相视而笑,下人静静地推开了花房。      “表小姐到了。”      “西娴这么快就来了。”容芷站了起来,“我以为她明日才能到平昌呢。”      “房间早就安排好了,你去看看她,我要一个人待着。”      容芷出了花园,见西娴正走过来,一进门就问表哥呢。      “刚吃下药睡下了。”铭章让许泽之送瑾萱回去,就回房了。      “我去看看他!”她一路风尘仆仆,也不知道累,一心惦记着铭章。      容芷将她拉了回来,“不累吗?明日再看也不迟,这么久没见我了,你一点都不想我吗?”这是容芷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西娴,“我们的西娴越来越漂亮了,出落得这么水灵。”      “想,当然想表姐了。”她嘟着嘴巴,“我不是担心嘛,听说表哥伤得很重,恨不得插上翅膀过来。”      “好了,那去我房里,我给你留了礼物呢。”      两个人兴冲冲往容芷的卧室里跑,院子里爬满了紫藤萝,苍翠欲滴,分外惹人注目。      西娴这么心切想找铭章,还有另外一个原因,她刚刚听到丫鬟果儿带给她的消息,听说铭章要娶妻了,她要去问个清楚,这下问了容芷,果真不假。      “你不喜欢她,那你更喜欢曼柔吗?”容芷突然觉得有些伤感,感觉没有人和她站在一边,往后瑾萱在陶府的日子该怎么办。      “曼柔姐姐也不可以。”      容芷倒是很意外,“那你是中意哪个?”      西娴背过身去,“哪个我都不中意!”      容芷也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如此不高兴,也许打小依赖铭章依赖惯了,现在感觉有人要抢走他了,心里不舒坦。      屋外响起的敲门的声音,过了几秒许泽之走了进来。      “怎么那么快?有事吗?”容芷知道瑾萱住在哪里,开车来回也要近半个时辰。      “刚回来。听说表小姐来了,舟车劳顿,所以顺路去买了这个。”      他默默地放下那个瓶子,又默默地走了出去。      西娴看了他一眼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     西娴之前会晕车,铭章就让许泽之去仁和大药店买清心丸。这仁和药店哪里是顺路,得拐到泰安路那里去,他刚刚应该是跑着进来,额头上还有些细微的汗。      从来没见过许泽之这样,他这心思,西娴未必能懂。      “泽之,谢谢你。”容芷刚刚想出神,现在才跑到门边喊了一声,许泽之定住了一下脚步,又飞快地走了出去。      他的脚步是那样迅速,连墙上惹眼的绿都来不及欣赏。      容芷拿着那瓶子来回转动,笑着说,“人家那么照顾你,怎么一句谢谢也没有。”      西娴完全没有理会,自顾自地吃起桌上的小点心,漫不经心地说道,“对待下人也要道谢吗?”      或许别的军官对于西娴来说不是下人,但是许泽之在西娴的眼中就是下人。他陪就铭章身边被呼来喝去,和一个跑腿打杂的没什么区别,因此她从未正眼看过他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7 27、不怕万一 ...   西娴的话一次次让容芷感到不可思议,她很认真地告诉西娴,“泽之不是下人,他是有军衔的,只是一直跟随着七弟,就和王大伯一样。”容芷口中的王大伯,就是陶大帅身边的王副官。      “再说了,不管是不是下人,只要帮助你了,你就要道谢,这是礼貌,懂吗?”      西娴很随意地“哦”了一声,她不太喜欢表姐的这种所谓的西式教育,在这里,每个人都是有阶级身份的差别,她认为许泽之刚刚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。      “我想去看看容萱表姐,你陪我去吗?”她已经在容芷这边坐不住了,她不想听她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。      “我才刚刚见着她,你过去吧。不过她这会儿指不定在睡觉呢。”容芷也觉得为难,大家都长大了,都有了各自的心思,也就渐渐疏远了。      “那我走了。”西娴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,走出去的脚步是那样飞快。      容芷看着她的身影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她原本有好多话想对西娴说,可是现在却一句也没有了。      至于许泽之,她觉得他是要受苦了。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,许泽之一直恪守本分,为人处世都规规矩矩恭恭敬敬。她知道他的性格不是这样的,只是他懂得他应该做什么而已。      这么多年来,除了铭章,从来没见他对谁这样关心过,可是西娴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。      她突然觉得这院子好空荡,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冷冰冰的石凳子上,有一种疲惫之感。      未来的路在哪里她不得而知,她已经觉得没有人可以说话了。原本回来的时候一心盼着见到她们,可是四姐西娴都这样,曼柔也肯定一样,她还有什么期待。      或许大家都变了,连她自己都变了。她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,但是不能强迫别人和她一样。      瑾萱得空给家里挂了电话,接电话的还是瑾瑜。      “父亲怎么样了?身体可好,母亲呢?”      “家里有我呢,你别担心,父亲也只是心疼你,很快就好的,倒是你,你一个人在那边怎么样?”他的声音很低沉,好像刚刚睡醒了一样。      “我很好,大家都待我很好。哥,你不用担心我。还有,谢谢你。”她知道自己不用说这话,可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说这样的话。      她觉得鼻子酸酸的,眼泪就默默地流了下来。她用手一下子揩了去,微笑着。      “傻妹妹。”电话那头无奈地笑了,“我们瑾萱什么时候那么多愁善感了。”      “哥,怀民来平昌了,你知道吗?”      “怀民也去了?这事我不知道。”瑾瑜不得其解,“他去哪里干什么?”      “说是接手父亲的生意过来了。”      “接手?”瑾瑜更加疑惑了,“那张老爷子怎会放心让怀民去呢?”      瑾萱也不知道究竟,她一直想问静思的事情,“静思呢?她最近有来家里吗?”      “哦!”瑾萱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,瑾萱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喊他。      她又喊了一声,“哥。”      “哦。”瑾瑜回过头来,眉角耸了耸,“你还惦记着那个小妹妹啊,听说她来过一次,当时我不在家,只是听下人们说的,她没进来就回去了。”      “哥,静思不是小孩子了,你觉得静思怎么样?”      “你就这么着急我的事?”瑾瑜哈哈大笑起来,“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。”      瑾萱不知道这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,只听他下一句说,“可人快要结婚了,到时候我们大家都去,不知道你能不能赶上。”      “这么快?”她听不出他的黯然,这个消息令她十分震惊,“我都还不知道。”      瑾瑜虽然嘴上不说什么,可是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得很,只希望他快点放下来。      “我知道你想什么,我没事,我要挂了。我还有事,下次再给你打。”      她收了线,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。许泽之送她过来打电话的,一直在外面等了许久,见她没有出来,就自己走进来了。      “戴小姐。”他轻轻地喊了一声。      瑾萱回过神来,“走吧。”      铭章让许泽之过来看看瑾萱,他的伤现在渐渐地好转了,可是父亲不在家,家里的事情都要他处理。他原本是不愿被这样束缚的,但是为了瑾萱,在父亲回来这段时间,最好还是学乖一点。      “戴小姐想去逛街吗?”他也怕瑾萱闷得慌,车子就停在不远处。      “我想去散散步。”      许泽之陪在瑾萱的身后,刚刚踏出门,迎面走来了一个人。      “施团副!”他朝那个人喊了一声,又向瑾萱点了点头。      瑾萱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等他,打量了一下前来的人,身高和许泽之差不多。因为他背对着自己,听声音辨别不出是谁来,想是自己不认识的,也就没有理会了。      “许长官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施承庾十分客气。      “我来总局挂个电话。”他看施承庾拿着公文包,想必是过来发电报的,“你几时被调过来的。”      “也就半来个月,是跟着陶大帅上来的。我现在已经调到总区来了,想必以后还需要多多请教你。”      “团副你客气了,那么你忙你的,改日我们再聚聚。”许泽之心下想,大帅带他北上,却又不带往前线是为何意。      此人年纪轻轻文韬武略极为巧妙,想来日后必成为铭章的左膀右臂,但愿他不会是另外的一个徐树涛。      “戴小姐,我们走吧。”      他们走了两三步,施承庾回头喊了他一声。      见许泽之身旁有别的人,见他是那样恭恭敬敬,他也脱下帽子,礼貌地点了点头。      “这位是?”他性情直爽,有什么说什么。      “这位是戴小姐。”许泽之犹豫着怎么介绍,“七公子~”      “您好您好,我是施承庾。”没等许泽之说完,他就伸出手来。他两天前听说了这事,这女子被传得如神一般,今日一见,果真不平常女子不一样。      瑾萱洒脱地笑了,面对施承庾这么热情,她倒没有惊慌。有些人的热情,会让人误会是奉承。然而施承庾的眼中,却一颗沙子也没有。      “施团副客气了。”瑾萱大方地回答。      在施承庾走过来的时候,许泽之已经跟瑾萱说了此人。      “刚刚忘记了一事,原本拍完电报要去大帅府一趟,现在能不能劳许长官一下。”说着他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,又从文件里挑出三四张,递给许泽之,“帮我交给王主任的下属,回来的时候拿给王主任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,只是想让主任了解一下。”      许泽之接了过来,看也不看,就收了起来。王副官随大帅出去,回来也是要些许日子的,若是重要的文件,也不会这样拿给自己。      等施承庾进去了,许泽之才认真地翻阅起来。那是早前淮南旱灾民众饥荒引发暴动,现在此事已经解决了,王主任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施承庾,估计也是大帅的意思。      许泽之没再说什么,陪着进行往外走。      这几日瑾萱在帅府住下,六小姐也是刚留洋回来,俩人意气相投,相见恨晚。有时候一起聊天,可以聊好几个小时。      说了许多话,难免会讲起小时候的事情。容芷感叹说,“铭章终于有怕的人了!”      “怕?”瑾萱一惊,听容芷解释说,“我知道那日他急匆匆出去,又带着你急匆匆回来,定是怕你走掉。      以前他谁的话都不听,现在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,你不知道,他小时候真是闹得天翻地覆。      小时候父亲将他送去学堂,不知道气煞过几位先生,其中有一位先生气得规之以戒尺,谁知他将戒尺夺了过去,当众折断,之后人就跑掉了,皮得不能再皮了。现在倒好,你能替我们管管他了。”      瑾萱听得她的话,想起铭章离开前对她说的话,“我不怕有万一,我就怕再也见不到你了!”她的脸颊顿时涨红,羞得快捂脸了。      恰好许泽之过来寻瑾萱,容芷说,“快点去,要是去晚了他就急了。”瑾萱忽觉耳根一热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辞别容芷,随许泽之过去。      瑾萱敲了敲门,里面没有答应,推开门见铭章还坐在床上,手里捧着一本书,极为认真地读着。      瑾萱走了过去,“你看什么书呢!”铭章见是她,便将书放下,瑾萱一看那扉页上的字,笑着说,“你还看《孙子兵法》啊!”铭章笑了笑说,“我以为是父帅来了呢!”      瑾萱笑着说,“那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啊!”铭章伸手从身上的架子上取出一本书,看似随手翻了一页,说道,“刚刚看《孙子兵法》看累了,你念给我听。”      瑾萱接过书一看,里面写着,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!”瑾萱脸一红,看封面果然是《诗经》,知道他故意戏弄自己,便将书丢了过去,说道,“你就只知道看这种书!”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在此郑重真诚地向读者朋友们道一声谢。 28 28、君子好逑 ...   铭章故意叫了一声道,“你就这样对待伤者!”瑾萱不理,将脸撇开。      铭章将她拉了过去,动作十分温柔,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,说道,“你不念给我听,我念给你听就是了!”      他靠在她的耳朵,好像是贴着,又像是吻着,柔声地念着,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……”      她靠着他,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那温软的话语,令她沉醉。他们仿佛牵手一起走过许多的风风雨雨,一起生活了几六年,直到头上鬓角都已发白,她还靠在他的怀里,听着他念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     她有些恍惚了,这样的日子是那样安静,那样美好。仿佛时光都停滞了,今生不会再错过,就这样携手度过一生,将世间的姹紫嫣红看遍过后,回首之时,他还静静站在在身后,温柔宠溺地对她笑着。     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,瑾萱起来随手将书一并收了。许泽之进来,神色异常,瞥了瑾萱一眼,对铭章说,“七公子,上官小姐来了!”铭章也用同样的神色看了瑾萱一眼,瑾萱说道,“我先回去了!”      铭章犹豫了一下说,“瑾萱,等一等。这是四姐夫的表妹,你不用回避。”许泽之下去,没有关门,一个更轻的脚步传了进来。      那人刚进来,声音便如铃铛般传来,“铭章,这么久不肯见我,你要急死我啊!”话刚一出,看见瑾萱自知失礼,脸上带着歉意,朝瑾萱笑了笑。      瑾萱第一次见她,她笑得十分灿烂,令所有的花容失色。一双凤眼微敛,含情脉脉,倒有几分柔媚。她穿着一件桃红色旗袍,衣领盘金带褶,袍脚也用素金丝镶了宽边,身材曼妙,风姿绰约。      还未走近,瑾萱早已闻得一股香气飘满了室内。      瑾萱听着声音如此清澈特别,想是在哪里听过,一时想不起来。听她喊铭章,便知两个人的关系和一般朋友不一样。      听铭章介绍说,“来,瑾萱,这是上官曼柔,四姐夫的表妹。曼柔,这是瑾萱!”瑾萱笑着点头说,“你好!”      上官曼柔听铭章这样介绍,心里有些不高兴,又见着瑾萱这会儿在铭章的屋里,心里只是觉得无比的压抑,强忍着一口气,说道,“这位小姐我没见过啊,你何时认识的?到现在才跟我介绍。      ”她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不少,额上竟然出现了不少细密的汗,只是勉强撑着笑容。      她的声音很动听,但瑾萱听着她的话,隐隐觉得不痛快,她好像和铭章已经认识了许久,而且十分亲密。铭章见她脸色不对,笑道,“曼柔,你怎么就……”      忽听上官曼柔如银铃般的笑声,“好了,你好好休息,我就不打扰你了,我去看看伯母!”她说得极为轻松随意,好像把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抛开了。      起身就走,一点留念的意思,走到门口,终于按捺不住,差点哭出声音来。      她用手压住自己的胸口,急促地呼吸着,她一心系着他的安危,得知他中弹的消息,便急匆匆赶来看望。   她费了一番功夫,辗转到平昌,中间路途辛苦早就忘记,只一心想着见他,天天守在医院门口,谁知当时戒严,不许任何人探视。得知他出了医院,一下子赶了过来。      谁知短短几个月,他就变了个人似的。记得以前,他快乐时她陪着他,他痛苦时她陪着他。      所做的一切,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喜欢他。本以为他能感受得到,现在看来,真是往事轻尘烟。      枉费这十几年的付出,他竟然这么无情,一句话也没有解释。如果不是今日来了,恐怕自己还被蒙在鼓里。他喊曼柔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,只是那份感情早就陌生了。      今日瑾萱在那里,她就算有一肚子的委屈,也只能往下咽。就算痛到想流泪,也只能默默忍回去。想到这里,曼柔眼角的一滴泪珠掉了下来,她赶紧擦去。      她并没有去见太太,只是觉得再留下去也是枉然,只会给自己难堪,迈开步子就出了大帅府。      她走得很急,对方也同要走得很急,在拐角的走廊上撞了个满怀。      “曼柔小姐。”施承庾吃惊地看着她。      她的眼眶红红的,并没有注意眼前是何许人,急匆匆地点了点头,走了过去。他转身追了过来,挡在他的面前。      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他的言语是那样温润,此刻才发现那张委屈的脸,心里一腔柔情似水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。      “没关系。”她不想继续纠缠下去,只是想离开,可是他偏偏执意挡在面前。      他长长舒了口气,“好久不见了。”      她抬起来,他身后仿佛映衬着棉絮般的白云和纯净的蓝天,那张清澈的面庞,让人难忘。      “是施团副啊!”      “难得碰面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      未等曼柔的回答,他一下子拉起她的手,径直往外走。      “施团副,施承庾!”她心里本来就不舒坦,被他这样一弄有些生气了。      他回头笑了笑,却当什么事情也没有,只是一直将她往外带。他手里原本拿着一些东西,就随手交给门卫,只是嘱咐了一声,就替曼柔打开了车门。      她板着脸站在那里,已经生气到了极点。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,她之前还敬他是个人物,没成想他竟和鼠辈一般。     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,听到门卫喊他,才得知他早已升了官,想必这下更加意气风发了。可是第一次见面时觉得他是那样彬彬有礼,如今倒像个蛮子一样。      他悻悻地笑着,笑容像是要将人腻死,“想必我刚刚失礼得罪你了,我是因为太久没见到你了,刚才有些激动了。”      他这话不像道歉,倒像是表白。他默默地站在那里,走进一步靠了上来,曼柔身后是车子,已经无路可退。      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,“曼柔,跟我去吧,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      她本来就受了莫大的委屈,这下他又这样强势,她心里有说不完的苦闷,眼泪一下子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。      施承庾急了,他万万没想到会把她惹哭了,一下子用手想去揩曼柔脸上的泪,被她狠狠地摔了回来。      她用力地推开他,上了自家的车。      她在车里呜呜地哭了起来,施承庾拍打着车窗,司机却发动了车子。不知道走了多久,司机一直往后看着哭泣的她。      “小姐,那人还在后面呢!”      曼柔却不理会,“你开快一点。”她已经止住了哭泣,却不愿意往后看一眼。      “这里人多!”      过了五分钟,她偷偷地往后瞥了一眼,看见远处一个人正缓缓地向自己跑来,但距离已经渐渐拉开了,她终于喊了停车。      施承庾已经跑得筋疲力尽,见车子停了下来,他一使劲跑了上来,到了车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傻傻地站着喘气。      曼柔见他不说话,又让司机开车。      施承庾赶紧拦在了前面,眼睛如狼虎一般盯着车内的曼柔,似乎想一口将她吞掉。      司机是停了下来,他一下子拉开了车门,生气般将她硬拉出来,旁的人阻拦不住,一手被他推开。      他已经浑身是汗,手里也是油腻腻的湿气。     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!”曼柔的手被他抓得很疼,却怎么也挣脱不开。      “对不起!”他一直拉着她,头却没有回,只是严肃地说,“能这么折磨我的人,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了。我一定要带你去那个地方,你老老实实地跟着。”      曼柔一下子怔住了,她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生气还是因为他的坚持,只好默默地跟着他。      他带她去的地方像剧院,她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,一个小小的四合院,剪纸窗花十分精致巧妙,她忽然明白过来。      “看皮影戏吗?”      他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,别人见了他都跟他打招呼。      他摇摇头,“是做皮影,这里的师傅手巧,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样子。”说着他就挽起自己的袖子笑着说,“我一定要做一个今天的你。”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。      见她还站在那里,就又将她拉了过去。不过不像刚才那般粗暴,而是轻轻地握着。曼柔想来也来了,索性看看也无妨。      他原本就比曼柔小一岁,但是看他的处事却不同年轻人,今日经他一闹,她也将他的孩子气一并看在眼里。      她看着他认真地学着做,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是那样迷人,令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。他专注于手头的事,偶尔抬起头来看了看她,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,她也只是将脸别开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29 29、没有婚礼 ...   铭章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,听说病又加重了。      心想着自己和瑾萱的事情,再也耽误不得,以免夜长梦多,硬着头皮敲了敲门。      陶大帅在屋里抽着大烟,身体靠在黑天鹅绒沙发,沙发四周烟雾缭绕,远远看如同雨后墨色青山的云雾。见铭章进来,将烟杆一抖,息了火,丢进一个洁白如玉的釉质陶瓷。      陶大帅虽是重病在身,依旧目光锐利,那副炯炯有神的双眼,让人不敢有片刻的迟疑。      铭章今天穿着紧身马甲,整个人显得精神气十足,越发英气勃发,陶大帅干咳了一声说,“你还伤着,别到处乱走!”      铭章态度十分谦和道,“父帅教训得是!”陶大帅回来之时,太太便向他提过铭章的婚事,今日铭章前来,想必也是说这件事。      他没有问起这件事,还想着他受伤的事情,“你经验不够,才会吃这样的亏!”      “父帅,我想跟您提一件事!”铭章一向不喜拐弯抹角,话刚出口,却见大帅眼眸微敛,眼中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,那样犀利的眼神,让人无法直视。      他是澜军主帅,这样瞧人自然是带着一股劲儿,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,顿时威严十足。铭章不知不觉心里有些忐忑,过了半晌,继续说道,“我要结婚,我真心爱瑾萱,我要照顾她一辈子。”      陶大帅没有反应,恍若未闻,铭章又道了声“父帅。”      只见大帅一骨碌从沙发跃了起来,拍案震怒,把那桌子拍得“砰砰”直响,差点震落上面镶嵌着名贵柚木龙雕,愤然骂道,“那姑娘自己从十里戴跑来,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想也知道,我们陶家怎么会接纳这样的人。现在未娶就住进陶帅府,是何道理,这样不知廉耻攀附的人,真是亘古未闻。我本想着你闹闹就算了,你现在还敢跟我提这件事!”      他怒气一起,又禁不住一阵咳嗽。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算盘,他得先杀杀铭章的锐气。      铭章心里几分不满,眉头蹙了蹙,据理力争说道,“父帅,我重病瑾萱千里迢迢来见我,是谓重情重义之人。她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,瑾萱是个心性纯洁的姑娘,定不是为了我们家的权势而来,再说,她今日住在这里,是儿子强迫她过来的,一切都与她无关。”      陶大帅听铭章狡辩,十分恼怒,骂道,“你今日跟我说此事,就算那姑娘千般好,你将上官小姐置于何处?她可是上官瑞云的女儿!”      铭章一听,吃惊之余又带着几分怒气,说道,“我管她是谁的女儿,父帅何故扯上曼柔,铭章跟曼柔的感情,定不是父帅想的那样!”      陶大帅见儿子不肯服从,脸上一阵难堪,说道,“这是外人公认的事实,怎么会单单是我想的。你对那姑娘,不过是一时迷恋,玩玩也就罢了,不要给我扯上婚姻。”      铭章说话直来直去,说道,“我爱她,不是一时迷恋,我要和她一辈子。如果父帅不答应,那铭章只能带她离开。”      陶大帅脸色紧绷,被铭章一句话堵得顿时说不出来,敛眸沉默不语。铭章见父亲迟疑,态度也跟着缓和下来,委言相求道,“父帅,铭章已是经过慎重考虑才作出的决定,请父帅应允。瑾萱绝非父帅所想的那样,要是父帅见着,一定会喜欢的。”      铭章禀性爱玩,就没见他对谁认真过,结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束缚。这么多年,他还是第一次开口提结婚的事情。      陶大帅叹了口气,铭章的脾气他很清楚,绝对不会委身求人,今日这般必是动了真情,他也到了已婚的年纪,既然他如此坚决,不如就顺了他的意,于是陶大帅说道,“要答应那也行,不过我有两个条件!”铭章心里一喜,说道,“十件百件我也答应您。”      陶大帅说,“你们俩的婚事,可以布告天下,但是却不能举行婚礼!”      铭章想来奇怪,问,“既然已经布告天下,为何不能举行婚礼!”他不想让瑾萱委屈,既然公开,为何不高高兴兴办一场。      陶大帅说,“是我们负了上官家,你现在这样大张旗鼓举行婚礼,你让上官老头颜面何存,你让上官小姐脸往哪里搁!”      铭章听着这话心里极不畅快,自己的婚姻大事却要顾及别人的感受,再说他又没有真的和曼柔有什么。正想反驳,忽而转念一想,父亲既然应允,已经是莫大的恩赐,只好先答应下来。      “若战事再起,你必须接掌帅印!”陶大帅的心思铭章一直再清楚不过了,只是没想到今日利用瑾萱的事情,一并开口。      铭章无心于军务他自是了解,更讨厌那纷扰的战场。想了想,如若是不答应,那么他和瑾萱的事情就更难了,只好硬着头皮说,“父帅说什么我就做什么!”      陶大帅见他答应得那么爽快,心里暗暗感叹,他竟然为了一女子,将自己的一身锐气活生生给褪去。想着之前如何软硬兼施他都不肯,今时今日倒是像换了个人。      想起那日太太说铭章对那小姐用情至深,他还不信,现在看来真是如此。太太感叹只怕情深不寿,以后伤害更深。陶大帅没去理会,今日想来,她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的。      天色微亮,瑾萱站在阁楼上,遥望远处山舞缭绕,青山呈一派墨绿之色。她穿着一身银白底子飘满了红梅的闪光缎子旗袍,旗袍外边罩着件乔其纱,上面缀着水红妆缎褶子,橙黄色的花嵌着。微风撩着她的袍角,背影看着十分单薄。      她站在那里,碎钻镶成的蝴蝶耳钻随风轻轻地晃着,视线所及,遥远的天际被初升的太阳镀成了金色,一直沿着墨白色的天际蔓延开来,形成一道金灿灿的光线。      她站在那里想得出神,就连铭章过来也未发现。      铭章从背后轻轻地唤了一声,瑾萱一回头,铭章见她神色不太好,心里不由一紧。      “瑾萱,怎么了?”他无限爱怜的眼神盯着她,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表情,他也不愿放过。      瑾萱只是摇摇头,淡淡地笑了笑。铭章说,“父帅已经答应下来了,不过……”      “不过什么?”瑾萱抬头看他,一双清澈的眸子映入他的眼中,令他心醉。      铭章略微沉思说道,“父帅答应了,不过他不让举办婚宴。瑾萱,委屈你了!”他牵起她的手,小心翼翼的握在手心里,用指头轻轻地揉着,指尖缓缓地动着,流淌着他淡淡的悲伤。      瑾萱没有说话,扑在他的怀中,突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。      听得她在自己的怀中嘤嘤啼哭,铭章以为她伤心,仔细劝慰着,“瑾萱,是我不好,我……”      瑾萱捂住他的嘴 巴,摇摇头说,“我不是为这个!”铭章心里一惊,“那你是为了什么?”      瑾萱不敢说父亲不理她的事情,只是说,“我离开十里戴这么久了,十分想念父亲!”      铭章听得,心里顿时松了口气,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,“傻瓜,我倒以为是什么事呢!等我伤全好了,我一定带你回去!走,我们现在给父亲挂电话去!”      他笑了笑,随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水,温和地说道,“以后千万别流眼泪了!”      接电话的还是戴瑾瑜,瑾萱将婚事告诉瑾瑜,瑾瑜在电话那头高兴了一阵。瑾萱和铭章四目相对,等了瑾瑜半晌。瑾萱刚想提起父亲,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铭章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,接过电话说,“是我,铭章!”      瑾瑜吃惊不小,道,“七公子,我们有这样的缘分,真是我们戴家祖上的荣光啊!”      铭章笑了笑,说道,“瑾瑜你客气了,不知道戴老先生在不在,我想跟他说几句话!”      电话那头沉寂了半晌,忽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,瑾萱立即竖起耳朵来,铭章客气地说,“我是铭章!”      第一次说话就要叫父亲,铭章有些不习惯,但还是开口说道,“父亲,我会好好照顾瑾萱的!等我的伤好了,我就带她回去。”      瑾萱不知道电话那头戴仁德说了些什么,只是觉得铭章的神色紧张,却极力表现得轻松。她听不进铭章说了些什么,只顾着分辨这父亲的声音。      说了许久,铭章将电话交给她,瑾萱愣了一下,听到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声音,但还是情不自禁喊了一声,“父亲!”      久久的,电话那头才响起声音,戴仁德说,“陶大帅怎么安排就怎么做,你一个人在那边,要好好照顾自己,想你母亲的时候就回来看看!”      戴仁德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,声音已经有些哽咽,却早已听到电话那头瑾萱泣不成声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的文已经很清 水了,可是为什么还……~~~~(>_<)~~~~ 30 30、难以自持 ...   铭章替瑾萱收了线,她倒在他的怀中,不停地哭。这下总算是了却她一桩心事,连日来那样苦闷,竟是为了这件事。铭章心中觉得愧疚,是自己考虑不周,才害瑾萱这样苦。      看着她哭,自己心里也极为不痛快,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劝,只能任由她这样哭。      客厅里的窗帘与流苏在起舞,阳光一寸一寸挤了进来,一直沿到餐厅。      今天是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,瑾萱穿着一件极为简单的格子布旗袍,玉色绸里,衬着她楚楚有致的身材。她一向懂得分寸,见众人落了坐,她才缓缓坐下。      她本是十分紧张,好在铭章一直在身边,才让她安心不少。太太和容芷嘴角都带着笑意,只有陶大帅板着张脸。他的腮帮动了动,听他道,“自家人吃饭,不必拘束!”      虽是盛夏,但陶府的院子却是极为清幽,感受不到外面的炙热。      陶大帅披着一件褐色外衣,里面一件米白衬衫,衬衫上的黄金纽扣随着他的手摆动悠悠地颤动着。陶大帅脸色青黄,偶有咳嗽。      餐厅里点上灯,融出一种暖暖的色调,餐厅上方吊着黄金流苏的五彩大灯,十分炫目。灯的四周,点缀着些许小灯,如同众星捧月一般。      灯光打在众人的脸上,显出一番异常的喜庆。铭章更是分外高兴,嘴角不住地扬起。他不顾众人的眼光,一直往瑾萱碗里夹菜,看着她吃,仿佛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。      瑾萱抬头,见太太笑着看她,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      大帅并没有过多在意,吃饭的时候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。      陶府习惯饭不言,饭桌上原本是极为安静的,只有筷子触碰瓷碗发出叮叮的声音。      陶大帅一直蹙着眉头,心不在焉地吃着饭,青黄的脸上显出一丝苍凉。兴许是觉得饭桌有些沉闷,他无意地说,“江家屯那边,荒灾、饿殍遍野,已是满目疮痍,那该死的董从卿,居然克扣浮报,我要裁撤了粮饷局,拿他治罪!”      他吃饭之前刚刚接到这个急件,现在的心思还一直挂着江家屯的事情。太太坐在他身旁,筷子缓了缓,笑道,“老陶,你怎么老毛病不改,吃饭的时候不要谈这个!”这称呼,恐怕当今天下只有母亲一人敢这样叫。      “西娴回去了,四儿也回去,我总觉得家里冷清了不少。现在瑾萱来了,家里又热闹起来了。”      容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,继续默默地吃饭。西娴知道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,一个人伤心地躲在屋子里,好几天都没什么胃口,容芷怕她病了,就劝她出去走走。      太阳渐渐爬上了瑾萱的袍脚,缓缓地点在细腻的手指上。她背对着阳光,阳光如同刀片一般,从她的侧脸切了进去,瑾萱晃动的手指,一半在阳光下,一半在阴影里,对照鲜明,只觉得半边的手渐渐地热了起来,脸也莫名地发烫。      陶大帅这时才回过神来,瞥了瑾萱一眼,不禁呵呵地笑了。      瑾萱原本是紧张,听得那爽朗的笑声,现在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落下了。      饭间无人再说话,瑾萱也只是默默地吃着。铭章一直看着她,见她嘴角沾着油渍,拿了纸巾想替她擦掉。瑾萱见众人都在,绯红早已洇上了脸颊,不好意思开口,只是将纸巾接了过去。      吃到半途,一个近侍官匆匆跑了进来,敬了个军礼。铭章一看,那信件上钤着红色的朱砂,又是一封急件。      只见陶大帅放下碗筷,一个人上楼去了。太太说,“他总是这样,不用理会,继续吃。”瑾萱其实已经吃得半饱,只是铭章一直往自己的碗里夹菜,看上去碗里的东西还是满满的,好像一点也没吃下。而他顾着她,碗里还是满满的白米饭,竟像一口未动似的。      六小姐看不过去了,说道,“七弟,你还让瑾萱吃不吃了,你再这样瑾萱吃得下去,我就吃不下去了!”      铭章的嘴角一直浮着笑意,此刻更为明朗,说道,“所以六姐你得赶紧找个人嫁了才是!”六小姐气不过铭章的话,便说,“母亲,你看看他那副得意样儿!”忽转脸对瑾萱道,“瑾萱,这都是被众人宠坏的,你可不能宠他!”      瑾萱脸上顿时涨得愈发红了,讪讪地笑着。放下筷子,偷偷伸下手,在桌底下拉了拉铭章的衣襟。铭章握着她的手倒是不理,神采奕奕说道,“她由我宠着就得了,六姐你管得太多了!”      见他们姐弟开玩笑,太太心情也不错,凑了一句,“你现在都已经结婚了,可不能像过去,像孩子一般不懂事!”铭章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,她自然是有些难堪,又听得太太的话,不由地瞪了铭章一眼。铭章却也不闹了,对太太说,“是是是,母亲教训得是!”      餐桌上摆着一盘清蒸螃蟹几乎无人动筷,容芷见铭章伸手抓了一只过去,便说,“下次让厨子挑了壳再端上来,这样多麻烦!”      铭章翻了蟹盖,用小勺子舀了出来挪到瑾萱面前,笑着对容芷说,“那你就不懂吃螃蟹的乐趣了,这螃蟹要亲自动手,吃下去才香。”又一面对瑾萱说,“你们那没有这东西吧!”小勺里金灿灿的油光在膏状的蟹黄上流动,香气瞬间冲进鼻间,一口下去,满嘴鲜香。      “倒还真没有!不过小时候在家的时候吃过,那时候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来的,只觉得这腿脚长毛的奇怪动物居然能吃,真是稀奇。”笑容一点一点地在唇边绽放。      “这几只也是刚刚从海泞那边送过来的,差一点就死在半路上了!”他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,又专心致志地挑着蟹肉。“你不知道,吃这个可讲究了!”他拿着那只蟹摆在瑾萱面前,“这里头有四个地方不能吃,这一片像腮状的不能吃,还有这儿、这儿……”      陶大帅走后,他们的饭桌才活跃了起来。想着铭章的生活,除了被大帅压制着,其他倒也逍遥自在。只是不知道他那副俏皮样儿,是从哪里学来的。      阳光覆了她的全身,她稍稍地挪了挪身子,避开那强烈的光线。骄阳虽似火,却没让人闷热难耐。这倒像是冬日里的一把暖阳,可以轻轻地握在手心里,让温暖渐渐融进心里。      瑾萱现在还住在六小姐给她安排的房间里,房间开着灯,粉红色的灯罩,染着一层又一层的暖意。那暖暖的颜色,缀在锦被上,又缀在瑾萱的脸上,细腻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。      她对着灯恍惚着出神,想着明天就要搬过去和铭章一起住,心里就砰砰直跳,害怕明天到来又期待着明天到来。已经深夜了,四下里静悄悄的。      瑾萱好像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,无比剧烈,像一面小鼓没有节奏地咚咚响。      瑾萱洗完澡换了睡衣,正要躺下,却听见一阵敲门声。心想这个时候了还有谁来,轻轻问了一句“谁啊?”柔和的声音绽放在安静的房间内,瞬间打破孤寂。      门外没有任何声响,可刚刚那一阵敲门声是那样真切,瑾萱疑惑间不敢去开门,又听见敲门声,不知道谁半夜恶作剧,她不由得有些恼了,打开门正要发怒,却见铭章一身长袍马褂未换,扑了进来,她来不及反应,只听到“哐当”一声,门随即又被关了去,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。      瑾萱的身体被箍着,在他热吻之下早就难以自持,只能依附着他,忽觉一阵天旋地转,铭章将她打横抱起,下一秒,她的背已经贴在那温软的床上。她呼吸紧促,满眼迷乱地看着他,夜灯照着他英俊的面庞,眼中带着一丝水汽。     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,阵阵热气传了过来。双眼清澈透亮,带着某种深深的欲望,只是这样看着她,眼底只有她。      瑾萱的脖子修长白皙,此时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漫开,一直延伸至脖颈。在灯光下,她肌骨更是莹润,他早已乱了思绪,肌肤一寸一寸地收紧,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千万只虫子在咬一般,将他啃得难受。      他正欲吻下去,瑾萱双手抵着他的胸,轻声说,“不行!”他看着她,眼中带着一丝丝的疑惑,却见她的脸色更加绯红,羞涩局促地说,“今晚不行!”      他眼中疑惑顿时消除,满满的欢喜都溢在嘴角,他轻轻拨了拨她散乱的头发,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,散着淡淡地清香。      他和她紧贴着,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,听他亲昵地问,“这天下到底有几个卓文君啊!”瑾萱嘴唇一抿,心想他还惦记着这件事来取笑自己,粉拳不禁打在他胸前,撅着嘴说道,“我不知道!”  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挠着她的腰际,“你说不说,你说不说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31 31、永结连理 ...  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挠着她的腰际,“你说不说,你说不说!”瑾萱极为怕痒,笑声早就漾在了室内,漾在了安静的夜晚。      赶紧求饶,铭章突然停住,那如深潭的眼睛一直紧紧地锁着她,许久许久,才听他十分柔和地说,“我不管他天下有几个卓文君,我只要你!”      他的声音如同棉花糖一般,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融化,甜蜜溢在唇齿间。又如无比纯净洁白的棉絮拢在心间,将人裹得暖暖的。      瑾萱满心甜蜜,微微一笑,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印在自己的心上,这样的夜晚,仿佛做梦一般。她眼中带着迷离,喃喃地问,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   他朝她脸颊轻轻一吻,附在耳畔说道,“我想应该是这辈子注定的吧!”他温软的话语就在自己的耳旁,唇角轻触着耳畔,痒痒的,麻麻的,让人恍惚。      他忽想起一件事,起身从怀中拿出两个小本子,瑾萱一看,大红色的纸面。      他笑着摊开其中的一本,说,我念给你听,“喜今日红绳牵定,永结连理。琴瑟和鸣,桂馥兰馨。”他一字一句,念得如此珍重。      那声音流进耳朵,比任何音乐还要动听。瑾萱笑道,“哪来的红绳牵定!”谁知话音刚落,铭章就从兜里掏出两条红绳,说道,“我就知道你爱挑事儿!”      瑾萱看着他那样,忍俊不禁,扑哧一笑。他一把拉过去她的手,见她手上戴着象牙镯子,心里又是一阵欢喜,缓缓地替她系上红绳,动作十分缓慢,似乎想把这每一刻的时光深深烙在脑海中。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她那白皙的手腕上,指腹轻轻地拨动那已经系好的红绳。      瑾萱也帮他系红绳,听得他问道,“几时戴上去的?”瑾萱知道他问的是那象牙镯子,“来之前戴的!”系好之后她拿起其中一本婚书,上面金色的字,十分耀眼,闪得她快睁不开眼睛,只见上面证婚人、主婚人,各种章印钤在上面。      瑾萱笑道,“这张薄薄的纸,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,将两个人紧紧栓在一起。”      铭章笑了笑,仿佛没有听见似的,抬起她的手问道,“你可知道这象牙镯子的意义?”瑾萱摇摇头,好奇地看着他。铭章认真地说,“这是给陶家儿媳妇的!”      瑾萱吃惊不小,喊了一声,“那你怎么当时就给我了,我还戴着它招摇过市!”      瑾萱不禁懊恼,想着在医院的那些日子,又涨红了脸。铭章笑得如同孩子般,说道,“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只是想给你,心里只有这一种想法。现在想来,看来是上天注定的!”他的嘴角满是幸福的微笑,幸福得让人沉醉。这样的笑意,仿佛可以敌过寸寸光阴,让它停滞。      他们相拥而坐了好一会儿,瑾萱推了推他道,“天色不早了,该回去睡了!”      铭章应了一声,又坐了好一会儿,才念念不舍走了出来。瑾萱跟着他,房间本就不大,他几步就走了出去,正要关门,铭章却一手把住门,唇角动了动。      瑾萱羞道,“不害臊,不怕让人看见!”铭章道,“我管他谁看呢,快嘛!”      瑾萱抿抿唇,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,心里又是一阵砰砰乱跳,她拽着自己的睡衣,忽而脚尖一踮,红唇毫不犹豫地往铭章脸颊一贴,之后迅速关上了门。隔着门,那颗心还是不停地跳,听到铭章在外头轻声说,“明天见!”她笑着点头,却未出声。      瑾萱吃完早饭回客厅,容芷见到她,笑逐颜开地说道,“瞧瞧,多登对啊!”她手里捧着报纸,仍目不转睛地看着。      瑾萱忍不住凑了过去,见报纸上刊载了他们结婚的消息,瑾萱的目光一下子锁在前几日他们一起去照相馆拍的照片,照片赫然占据了半个版面,两个人眉宇舒展,嘴角弯起的弧度竟然有几分相似。      只是瑾萱没想到这报纸竟然这么神速,七公子结婚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平昌的大街小巷。就连那卖报纸的口中都吆喝着:“七公子大婚,买一份报纸看看!”瑾萱也不管它上面写着什么,只是盯着那照片,看得神情恍惚。      许泽之进来,行了个礼说,“戴……”自觉失言,十分愧疚地改口说道,“少夫人,东西都帮您打点好了,您还需要什么,让泽之一并去办!”      瑾萱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,这会儿搬过去也不过是一下子的功夫,她笑了笑说,“泽之,不用了,谢谢!”      许泽之刚走出去,瑾萱又见他急匆匆走了进来。瑾萱以为他还有什么事,却见他匆匆往楼上去了。六小姐见状,不禁慨叹,“哎,看来这仗是没完没了了。”      瑾萱疑惑,心想怎么又要打仗了,还没开口问,便听得容芷道,“见许泽之的样子就知道了,虽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,但不出十天半个月准有事!”瑾萱点点头,眼神重新回到那照片上。      照片印在报纸上,这回真是洗不掉也忘不掉。她看着照片出神,不知道报纸会不会送到十里戴,父亲母亲看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。      瑾萱之前幻想过,她像正常人家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,那个时候,父亲亲自送自己上婚车,而母亲早就泪湿脸颊。她以为洪致远会是她的未来,只是未来的一切都太难预料了,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。      忽见铭章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,瑾萱心里一绷,以为真的出了什么大事,却见铭章笑嘻嘻地对容芷说,“六姐,我借瑾萱一会儿。”他一进来就拉起瑾萱,瑾萱惊奇地看着他,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他总是这样,做事不经商量。      容芷看了瑾萱一眼,笑意堆上了脸,只是对铭章说,“去吧,改日我再向你借吧!”铭章拉着瑾萱的手出来,瑾萱忙向容芷道别。      他的脚步极快,她穿着紫华缎织锦裙,云锦勾花金丝缀着些小花朵,那金丝簇在一起,远看好似一只只美丽的金蝴蝶飞在云端。她有些跟不上了,喘着气问,“你这样着急做啥?”      铭章带着深深的笑意,却不回答。他将瑾萱领到后院,几个侍卫早早就在那里候着。瑾萱看着眼前的空地,还有一棵刚刚运过来的木棉树,不解地看着铭章。阳光洒在他脸上,将几缕发丝衬得闪闪发光,显出非一般的舒畅和欢喜。      铭章说,“这木棉树在早春二三月的时候,枯枝绽放出满树火红,就像刚点燃的灯一盏一盏挂在枝头上。等果子成熟,那棉絮又如六月飞雪般纷纷飘扬,铺染大地。这一年四季要是有它陪伴,定是不会寂寞。”      瑾萱这才知道他要做什么,笑嗔,“天气那样严寒,这木棉在北方哪里种得开啊。”铭章满腹自信地说,“只要精心照料,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种不好的!”      瑾萱看着后院的树木成群,唯有这块空地可以让这木棉树扎根,只是只有一棵,未免太孤独了,便道,“你只种这一株,恐怕到时候下的雪不够大啊。”      铭章接过侍卫的铲子,自顾自地动起了手来,说道,“谁说我只种这一株了,每年这个时候,我都要和你一起种一株。等过些年,它们就热闹了。”听着铭章的话,心里暖意上涌。她默默地看着他铲土,每一个动作,都是那么专注,瑾萱看着出神。      瑾萱笑了笑,又听见他说,“我老早就打算好了,等结婚的时候,一定要和新娘子一起种这树。”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活,满目柔情地对着瑾萱说,“等来年夏天的时候,将那木棉花晒干,我们就坐在这木棉树下下棋,喝着自己亲自养的茶,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!”瑾萱只是觉得他傻,傻得那么可爱,叫人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傻下去。      瑾萱折着裙角蹲在他的身旁,阳光铺在她的背上,烘得暖暖的。她的一小束头发从肩上轻盈地垂了下来,又整整齐齐地搭在胸前。      瑾萱眼睛看着深黑的土地,不禁问,“你可知这木棉树又叫什么!”      “我知道!”铭章脱口而出,“英雄树!”他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,“我此生不愿做英雄,只愿陪在你身边!你说这样好不好?”      瑾萱笑笑推开他的脸,嘴角洋溢着甜甜的笑容,转眼去看那木棉树,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,只是树干太细,树皮有些皲裂,上面磕磕巴巴的痕迹,显得十分苍凉。      根茎都露在外头,像让人强行从另外一个地方挖出来的,那么不情愿地立在那里,瑾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怜悯之情。      侍卫将树抬进坑里,瑾萱扶着树干,铭章用铲子将土填平,铭章还用力地在上面踩了几下,他竟还像孩子一般。      侍卫们努力憋着笑意,瑾萱见他们极力憋着更是想笑,忍不住扑哧一声,笑声绽放在空气里。这样的场景,瑾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。他说了,他每年都要和她一起种木棉树,她不在乎他是不是英雄,他只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,她就满足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说实在的,最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,我会守时地更完它的。下一篇也会发在这里,么么。 32 32、缱绻万千 ...   平昌乃是南北交通要塞,水路交通便捷,住的大都是商业巨贾。物资丰厚,商业发达促成它的无比繁华。闲来无事,铭章趁着午间带瑾萱去街市逛一逛。      虽说来平昌已经有一些时日了,但是瑾萱却未曾好好逛过平昌。平昌的繁华,比十里戴略胜一筹。街道都是拥堵的,连车子进去都成问题。铭章只好让许泽之把车停在街边,他牵着瑾萱的手下车。      他穿着一件浅棕色双丝葛面子的短袄长袍,头顶搭着一顶黑色帽子,好不让人认出来。      铭章握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穿梭,瑾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各种吆喝声,真是热闹非凡,她说,“小时候,爷爷就在这样牵着我的手,我们一直沿着街道上走,那街道两旁都是大铺子,有洋货、有金器、有绸缎,说起绸缎,就属那叶家的绸缎铺最为有名,爷爷喜欢和那里的账房先生唠叨两句。我小时候穿的衣服,都是从那儿订做的。”      瑾萱今日穿着一件盘金五彩绣锦裙,靠色三镶着花朵,分外好看。脚上的鞋子缀着蝴蝶落花,隐约之中像是要翩然起舞。铭章说,“我们这儿就属那大祥布店最有名,走,我带你去看看!”      瑾萱将他往回拉了拉,他手上总是带着些许力度,紧紧地攥着,仿佛怕自己走丢一样。瑾萱笑了笑说,“不了,家里又不是没有衣服,我懒得过去。”铭章没有勉强,依旧是牵着她的手。      他的手掌宽阔有力,十分温暖。他不知道在寻找什么,眼睛四下里望许久,而后带着淡淡的失落。街道上各种气味夹杂着,闻久了倒让人有些不舒服。瑾萱走了许久,看他眼神一直飘忽不定,“你在寻什么?”      铭章好像带着几分歉意说,“这里好像没有波波糖!”瑾萱扑哧一笑,娇美的面庞无比欢喜,说道,“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!”她的每件事,他都记得清清楚楚,不曾有半点遗漏。瑾萱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掌心很暖,一直暖进了心里。      铭章大笑,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,瑾萱紧张地望着他,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,以为他动着伤口,急忙唤了许泽之。      铭章咳了几下,终于停了下来,挥了挥手说道,“我没事,可能这里的空气不太好!”瑾萱本来就有些乏了,这下见他这样,更加想回去了,说道,“今日就玩到这里吧,母亲要是见着我们晚回去,会着急的!”      铭章却说,“不碍事,母亲才不会管呢!”瑾萱嗔了他一眼,“你不碍事,母亲误会我把你给拐了!”铭章听得哈哈大笑,却笑得小心翼翼。      但瞬间还是有一股气压迫着心脏,他强忍着胸腔的闷气,说道,“我就愿意让你拐跑了!”瑾萱板着脸将头撇了过去,铭章舒了口气,只好说,“好,都听你的,我们这就回去!”      回到车上,铭章握着瑾萱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,神色自若。      然而许泽之的脸上却有几丝异样,开车的时候时不时往后瞥一眼。      瑾萱只道他紧张铭章的伤口,倒也没有多想,静静靠在他肩上,自在舒服。风一点一点地涌进车内,瑾萱的发丝飘扬着,挠着铭章的脸颊,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。      车子开得很快,路上有些颠簸。瑾萱倒希望这车子不要停下来,她就这样一直靠在铭章身上。铭章攥着她的手,抬头望着窗外。      车窗罩着黛色的丝绸罩子,随风狂乱地舞动着。身边的景物迅速地往后退,动作如此之快,叫人怀念不得。      客厅打着水晶吊灯,十分璀璨夺目。一颗一颗的灯被灯罩裹着,那光圈晕在地上,像是一簇簇绽放的花朵。地上新铺上厚厚的绒毯子,踏地无声,脚跟深深地陷了进去,软软的有踏实感。      吃过晚饭,瑾萱陪着太太和容芷聊天,铭章本是陪在身边,许泽之进来之后对他说了几句,他就跟着出去了。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,但瑾萱的心里却不由地胡思乱想,跟容芷聊天也显得心不在焉。      太太来了客人,换做往常容芷非得拉着瑾萱一起陪着,不过今天见她好像有些疲倦,便和她一起辞了母亲。      瑾萱和容芷一起走出客厅,院子里的牡丹花争奇斗艳地绽放着,瑾萱心想,已过了牡丹怒放的季节,这些必是特地培植的品种。夕阳的昏黄笼罩着花瓣,上面点点的花粉似乎清晰可见。满园子溢着一种淡淡的香气,沁人心脾。      偶尔一阵风过,几片花瓣抖落下来,零零落落洒了一地,如同断翼的蝴蝶,栖在地上。回廊的宫灯已经被点亮,红色的罩子将灯裹着,晕出一圈红红的光,十分喜庆。      远远望去,一排排红色的灯笼,如同枝头上已熟透的樱桃,鲜艳欲滴。      瑾萱一直跟着容芷走,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牡丹花,容芷忽然停下脚步,说,“你这是要往哪里去?”      瑾萱满脸疑惑,突然间悟了过来,脸上早已酡上了酒红。容芷住在西边的小院,而铭章住在东边的小院,瑾萱被她一提醒,才缓过神来,辞了容芷,讪讪地往东边的小院去了。      屋内没开电灯,瑾萱刚推开门,就闻到一股花香入鼻。天色未完全暗下来,隐约可见屋内的陈设,已和往日的大不相同。      房间里新换的真丝沙发,覆着黄色绒呢,最上面垫着竹席,竹席上还罩着一层红纱。瑾萱不禁一笑,将视线一拢,看见床前那大大的梳妆镜,这镜子和家里的十分相似,虽是新样式,但镶镜子的红漆木上镂着花草显得古色古香。      上面摆着一些瑾萱未曾见过的首饰,她当时来的时候随身只带了一只玉蝴蝶发卡,正安详地躺在那里。一切都是崭新的,被子蚊帐都换过了,床上撒着玫瑰花瓣,那一点一点的红色尤为刺眼,像是刚刚盛开在丝绒被子上的花朵。      瑾萱转眼向窗台,蝴蝶兰绿意勃发,那样明亮的色泽,即使在晦暗的光线下,还是那么夺人眼球。瑾萱打开电灯,桔黄色的光晕瞬间洒满屋内,暖暖的色调将瑾萱的心裹得热热的。      铭章还未回来,越是深夜,瑾萱心里就越是忐忑,等待生出一种莫名的焦急。到九点钟铭章还没回来,瑾萱去洗了澡换了睡衣,一个人实在无事可做,便随手拿着一本书乱翻。      书架紧挨着床头,人躺在床上,只要将手往后一伸,便可以从那上面将书取下来。那书架是古老的样式,一排一排隔开,上面泛着古木的香气,中间镂空雕花,倒是十分精致。      瑾萱拿了一本书,见是《孙子兵法》本想放回去,但又不禁随手翻了几页,发现上面圈圈点点,非常细致地指出要点。想着铭章如果不是为了应付父亲,那就是十分热爱兵书,才会下这番功夫。瑾萱对上面的东西并不十分熟稔,也不爱看,便随手放了回去。      瑾萱并不去瞧书架里放着是些什么书,只是随手拿着瞎看。她换了一本,书页已经有些陈旧了,是夏多布里昂的《墓中回忆录》,全部都是法文。心里略微一惊,而后有道不明的快乐。她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事情,便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。   时间静静流淌,静谧的夜晚,几分闲适,几分自在。      瑾萱不由自主地打盹,书渐渐地从手中落了下去。不知几时,她睡得迷迷糊糊,觉得脸颊轻轻地被挠着而后一直顺延到脖子,湿热的气息一直萦绕着鼻息之间。她盖着被子,身体暖烘烘的,脸上也晕出一抹红色的光彩,睁开眼睛,那小扇般的眼睫动了动。   铭章不知几时已换了一身睡衣,正目光灼灼地瞧着她,他的眼里带着一种深意,将她牢牢地圈住。   瑾萱睡得浑浑的,声音有些慵懒,“你几时回来的?”铭章不答,轻轻地吻着她,从脸颊到耳边再到脖颈。   瑾萱被他弄醒了,只觉身上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收缩,他的吻如同一团强烈的火焰,所到之处全都燃烧了起来。瑾萱禁不住一个翻身,他将被角一拉,瑾萱整个人就陷进他的怀抱中。      他的吻一点一点的加深,呼吸一点一点地加重,胸前的几颗扣子早就被解开,露出白雪似的的肌肤。瑾萱抱着他的头,整颗心早就堙没在他炙热的吻之中。      清风徐徐,月色撩人。屋外羞花对月,醉人芬芳,屋内缱绻万千,春意阑珊。席卷柔情,恍若隔世。四下静悄悄的,新式时钟发出清脆的声音。岁月在无尽的蜜意中静止,不曾有前世,也不曾有来生,只在乎这一刻的拥有,这一刻便是永恒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3 33、心底暖暖 ...   江家屯实业总长董从卿私吞粮饷,克扣浮报的事情突然传到陶大帅耳中,陶大帅震怒。      想那江家屯乃是军事重镇,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闹得人心不安。大帅一份急电过去命驻守在江家屯的钱子长立即捉拿董从卿,谁知他早就卷款逃之夭夭。      之前盐税、粮税都交与董从卿控制,大帅向来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谁知用错了人,气极之下,一口鲜血竟然从胸腔里吐了出来,将众人吓了一跳。      各地要求经费、军费的电报纷至沓来,各省军政府又死死截住各方往中央上缴的财政收入,陶大帅一时之间拿不出钱来,早已急得焦头烂额,直骂那董从卿不是个东西。      财政极端匮乏,军需补不上,只怕江家屯那里有变,铭章被陶大帅遣去视察军务,一来为了安抚军心,二来设法筹集资金。      为今之计,只能向华侨募捐。铭章一到江家屯,方知情况危急,财政亏空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,这么个大漏洞,要单靠募捐得来的钱也是无济于事,想来想去,也只得靠外国政府,向友邦借钱关系利害颇大,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,时政针砭一番便一发不可收拾。      这件事虽迫在眉睫,但铭章不敢擅自主张,急急拍了电报回去。      铭章去了许多天,瑾萱几日在家无聊,太太的茶厅里每天都少不了一帮朋友,瑾萱有时候留下陪她们聊天,毕竟年轻,在一众长辈面前说不上话来。她去了几次便不再去了,有空的时候陪容芷逛逛街,闲着就临帖练字。      她靠在桌边,一身深胭脂色的旗袍逶迤下来,如同冬日里绽放的一朵红梅,娇艳无比。她现能写得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,却是小时候父亲硬逼出来的。      她纤细的小手握着毛笔,那墨迹早就淡开在纸上,一点一点地晕染,恰到好处,比起笔上的行云流水更具一番风味,浓浓的墨香绽在空气中,一丝一丝地渗进每个角落。      她写着写着,嘴角突然漾开了笑容,铭章的声音仿佛在耳畔轻柔地响起,“我不管他天下有几个卓文君,我只要你!”深深的笑意带起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,她不由地想起卓文君的一句诗来,便又重新蘸了浓墨,流畅地写了下来。      写到最后一字,她手上的笔突然一顿,总觉得难以写出这个字的神采来,她写“离”字那横折钩写得十分别扭,不经意间便多练了几次。      她开着窗户,已经是盛夏时节,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。阳光打在叶子上,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。院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,那绿意像点燃的火,绿得不可收拾,一路燃了过去。      窗外的柳枝亦是葱绿,情意绵绵地倚着窗户,像是巨大的绿帘缀在窗上。      绿意那样勃发,那赤色的窗台好似也绿了起来,显得朝气蓬蓬。暖和的微风轻拂着耳际,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。      那桌子紧靠窗户,她就轻靠在那桌边提笔练字,窗外的新绿尽收眼底。      眼波流转,如小扇子的眼睫微微动着。丫头平卉跑了进来,说道,“少夫人,有你的电话!”瑾萱心想是铭章的电话,没多问就走出去了。      一接电话瑾萱一阵心潮澎湃,张嘴欲言,熟悉的声音传来,那样熟悉热切,心底是浓浓的暖意,“我都说了,你不来,我就跟你绝交!”      她总是这样开阔,言语是那样轻快活泼,瑾萱会心一笑,曹可人就是曹可人,她惊喜地说,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      忽而转念一想,这话等于白问,只听曹可人提高嗓门,“哎哟喂,这陶大帅的儿媳妇,谁人不晓啊!”      瑾萱知道她一向爱扯,便随她去,想着自己离开十里戴已经三个多月了,曹可人应该结婚了,便问到,“你怎么样啊?我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,都没去参加你的婚礼!”      “得了吧你!”曹可人说,“我已经不住十里戴了,随丈夫来颖川了。没结婚的时候,想着婚后如何如何,结婚了之后,才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。”      她说话的语气突然变了个味道,瑾萱心里觉得怪怪的,便问,“你怎么了?他对你不好吗?”瑾萱话音刚落,就觉得自己太唐突了,他们才刚结婚不久,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。      以前她们通电话的时候,瑾萱总能想象出曹可人在电话另外一头花枝乱颤地笑着,但现在她却觉得那样的场景早已模糊了。      她愣了一下,听到曹可人又说,“不说这个了,当上了少帅夫人,是什么感觉啊?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,我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!”      瑾萱淡淡笑了笑,听到后半句话心里又是一阵疑惑,曹可人说她闷,以她的交际,她怎么可能会闷。瑾萱回答,“等过一阵子吧!”      瑾萱刚想和曹可人叙叙旧,电话那头电流嘶嘶地响,传来曹可人那大嗓门,“你怎么喝得这样醉!”      瑾萱听得糊涂,却听见曹可人匆匆说,“瑾萱,我们下次再聊吧!”瑾萱“嗯”了一声,来不及说再见,曹可人早就将电话挂断了。      瑾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心里隐隐地不安。      她也才刚结婚,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?但转念一想,如果真的有事,以曹可人的性格是一定会向她倾诉的。既然曹可人一句话也没提,兴许是自己多心了。      瑾萱想得出神,电话的声音又响起,出其不意地将她吓了一跳,她又拿起电话“喂”了一声,听见是铭章的声音,不禁抿了抿唇。      江家屯的事情已经让铭章焦头烂额,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力不从心,一听到瑾萱的声音,不知为何心情出奇地好,道了声,“就你一人在客厅里吗?”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极为绵长,带着眷念和不舍,听着十分孤单,铭章的心一下子融成了一滩水,柔柔地说道,“你一个人在家,一定闷得慌。我得过几天才能回去,你要是实在闷,就去找六姐玩,不然你想去哪里,让晁望海带你去。”      说起晁望海,瑾萱也只是见过一两次面,他是近侍总长,瑾萱哪敢调用他。知道铭章关心她,语气轻缓地说,“我哪也不想去!我就在家里等你!”      忽见容芷进来,把声音压低了说道,“你一人在那边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     铭章乐呵呵地道,“我办完事儿尽早回来!”      说完,对着话筒“啵”了一声,瑾萱抬头看了容芷一眼,见她正看着自己,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,说道,“六姐来了,我不理你了!”匆匆挂了电话。      容芷见她那样,知道是铭章的电话,笑道,“家里总算有人让他记挂了,以前他在军中待个三年五年的,都不曾见他打一个电话回来过。”      容芷不过是想回自己的房间去,见她在那儿打电话缓了缓脚步。      瑾萱笑了笑,知她刚才陶大帅的卧房出来,便问道,“六姐,父亲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   “吃了药睡下了。”      容芷不由地叹了口气,“没想到这一病就病了半年多,现在还这样急切战事,何时才是个尽头。”      瑾萱不禁蹙起了眉头,“父亲定是急火攻心!”      “可不是嘛,这样一天到晚打仗,没有个消停,父亲这病,恐怕是难好了!”      瑾萱刚想劝几句,容芷忽然记起一事,说道,“下午约了罗斯医生给父亲看病,我这会儿得去准备一下!”说着,就匆匆走了进去。      客厅一下子恢复了安静,新式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。客厅里的沙发缎面是上好的丝绒制成的,里头十分柔软,瑾萱坐在上面,整个人都陷了进去。      沙发的缎面绣着五颜六色的花,争奇斗艳地绽放着,这样热闹的场面,被上面铺着一条镶着金边的白色软罩纱盖着,倒显得死气沉沉。      原本是夏日酷热难耐,瑾萱坐在那里,倒无端生出一丝阴冷,无尽的寒意包围着她。      眼前是一片灰暗,抬头一看,远处的壁灯还开着,只是客厅太大,那壁灯的光芒到了这边就显得有些暗淡。      四周的帘子都是鸦青色调,十分厚实,几乎把所有的光线挡在外头。      瑾萱走到窗边,窗帘绣着牡丹暗花,已经被晒得暖烘烘的。阳光打在帘子上,勾勒花边的金线尤为显眼,一朵朵鲜艳的牡丹活脱脱的快从那帘子上跳了下来。      她一下子拉开了窗帘,一大片阳光涌了进来,静静地淌在她的脸上,温暖又瞬间扑向了她。她闭着眼睛,什么都不想,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窗前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34 34、痴迷的爱 ...   巨大的夜幕横在天际,如同人的眼睛一般黑得发亮,那黑瞳一点一点地往外晕染,极目远眺尽皆漆黑。      夜虽已深,瑾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。床边开着小灯,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,侧身时瞥见不远处的红漆小木柜,柜顶摆着她和铭章的合照。      远远的辨不清人的模样,只觉得上面的人熠熠生辉,仿佛要从那框架上走了下来。      瑾萱起身看那照片,铭章的模样清清楚楚地刻在上面,瑾萱知道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幸福。她用食指摸了摸相框里的人,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。      她将那照片摆了回去,随手打开中间的柜子,里面都是铭章的照片,有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老旧了,生出一种奇怪的味道。      瑾萱翻看铭章儿时的照片,他小时候一副瘦小的身板,脸色有点青黄,即便穿着军装,也难以想象如今英挺的样子。不过那副俊俏的面庞,却一点儿没变。      她看着他的照片出神,铭章那么小就进了军队,一定是受过不少的锻炼。      他之前那么排斥处理军务上面的事情,或许跟这有关系。橘黄色的灯罩融出淡淡的光,将整个房间衬得十分温暖。她的发丝轻轻地拂动着,身体突然一抖,不禁打了一个喷嚏。      窗外柳叶沙沙作响,本是仲夏消暑之夜,但卧室常年被高大的绿荫挡着,太阳光几乎照不进来,和外头的酷热根本是两回事。      所以一到夏天,卧室便十分阴凉舒适。瑾萱起了一丝寒意,抬头见那窗户未关,便披了件薄毯子走了过去。一到窗前,那清爽的空气顿时让她畅快许多。      白日里的风总是暖暖燥燥的,晚上的微风凉凉的,贴在脸上十分惬意。今晚没有月色,几颗极为渺远的星星点缀着天空,那巨大的幕布撒了下来,四周都融进了黑色的海洋。      如同墨笔挥染,黑到令人无法直视。      瑾萱看了几眼终是关了窗户,依旧拿着那些照片看,有些早已泛黄,辨识不清了。      瑾萱翻看到另外一张,突然眼睛一亮,照片上的小男孩儿穿着厚厚的大衣趴在地上揉眼睛,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,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,让人心生怜爱。      这是铭章吗?瑾萱不禁想笑,心想那个时候应该是摔倒了吧,爱哭鼻子的铭章这样可爱,倒让人有些难以想象。她又突然想到时光过得飞快,铭章转眼就长这么大了。      他当初是在哪里?遇着什么样的人?如果自己没在十里戴遇着他,那么在别的地方还能遇着他吗?      瑾萱正看着这些照片出神,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,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就没了,瑾萱突然心里一紧,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推开了。      瑾萱一看是铭章,心里说不出的喜悦,放下照片跑了过去。铭章一把将她抱住,乐呵呵地笑着。      他还穿着军装,鬓角有些凌乱,想必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,来不及脱下衣服。      瑾萱惊喜,不知道他回来竟这样快,问道,“你不是说还要过几天吗?”      铭章笑着,那眼睛如同墨玉一般黑亮,深深地锁在她的脸上,轻轻地吻了下去,说道,“父帅急电让我明日回来,我心想,既然明日回来,那我还不如今日就回来。”      他俯身闻了闻她的头发,深深地吸了口气,看见他那样荡漾的神色,瑾萱脸上早已洇了酒红,脸颊如同胭脂淡淡化开一样美艳。      他赶了一夜的路却不见疲乏还如此顽皮,瑾萱嗔道,“你不怕父亲怪罪!”      说着,便替铭章脱下了外套,掸了掸便挂在衣架上,空气中散着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。铭章倒是不理会,那些东西他不在意。      他只管看着她做这些事情,柔和的目光透着莫大的满足,问说,“这么晚还没睡?你这几日在家都做了什么?”      瑾萱眼睛朝桌上一瞥,铭章好奇地走了过去,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,见着上面那娟秀的字,眼里的目光愈加璀璨无比,如星辰般耀眼,仿佛瞬间盖过了小灯的光芒,满心欢喜道,“我就喜欢这句!”      忽见她下面写了许多的“离”字,眉头不禁蹙了一下,又瞬间展开了。      瑾萱扑哧一笑,“你喜欢这句?”      她这话里带着深深的疑惑,铭章知道她想为难自己,眉毛抬了抬,信心满满地说,“如果我连卓文君的《白头吟》都不晓得,未免太对不起我七公子的雅号了吧!”      瑾萱白天胡乱写了“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”。现还没来得及收拾,便被他捉到了。      铭章问,“你为何写了这么多的‘离’字?”瑾萱把嘴一努,似乎带着抱怨的语气,“那个字总写不好!”      铭章拿在手上,重新仔细地看了看,仿佛在琢磨一幅名家的画作似的,笑着说,“夫人墨宝,我改日将它装裱,就挂在这床头,你说好不好?”      瑾萱笑嗔,“你还真不怕人笑话!”铭章放下纸张,眼眸深深地锁着,把嘴往上努了一努,十分委屈地说,“除了你敢笑话我,谁还有这个胆子!”      瑾萱伸手想去打他,猛的却被他牢牢握住,他一使劲,瑾萱就被带进他的怀里了。他将瑾萱打横一抱,一番天旋地转之后,瑾萱的背抵在床上。      她推了推铭章,从身后抽出一张照片给铭章看,她笑道,“你瞧瞧,没想到你也能哭成这样。”      铭章突然眉头一锁,目光炯炯,拿着那照片看了许久,缓缓地才说道,“小时候真的是太淘气了,放着大门不走,偏偏要爬围墙。      你看!”铭章指着上面高高的墙垣说,“它可高出我好几个个头,我不想爬上去,大哥硬要让我爬。      大哥说,‘你放心,我在下面接着你!’我战战兢兢地闭着眼睛,可是跳下来的时候,大哥却躲掉了,还在一旁哈哈大笑。”      铭章叹了口气,“当时估计是摔伤了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大哥照下来的!”      瑾萱原本只是想逗他,可见他眉头深锁,言语之中竟然带着几缕的悲伤,心底有些后悔了。      听他缓缓地说道,“我当时就想,连大哥都骗我,谁我还信得了!”      瑾萱痴痴地看着铭章,他的心底似乎埋藏着深切的悲哀,有着许多她不曾知道的故事,她温柔地喊了一声,“铭章!”铭章将思绪收回,笑了笑,“我们不说这些了!”      瑾萱刚要开口,他却不许,炙热的吻早就覆了上来,那一刻,说什么都是多余的。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热气萦绕在周边,让人心跳乱了节奏,就连脑袋里的思绪也紊乱了。      四周的一切都颤颤巍巍地动着,那样痴迷的爱席卷了一切,摧毁了一切,又重新塑造了一切。      江家屯的形势越来越严峻,陶大帅担心江家屯兵变急遣铭章回来。江家屯乃东隅要塞,北通袁州,与中央政府成抗衡之势,南抵济安,与粤军对峙江南,形成三国鼎力之势。      南北早已虎视眈眈,如若江家屯有变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   澜军打下东隅,无异于狭缝中生存。      但东隅地势险要,又和广汝、北河等地连成一片,进可攻退可守,所以才硬是攻下了东隅。      澜军派了重兵驻守,单单在那里的军队就有十几万之多。      但若外敌在江家屯从里往外,来个里应外合或者南北夹击,那东隅大军就成了瓮中之鳖。陶大帅立即通电全国,将董从卿的罪行召之于众,为今之计只能往北向友邦借款以安抚形势。      虽能一解燃眉之急却不能保永世安定,这件事容不得有半点的偏差,否则将给澜系带来致命的一击。陶大帅决定亲自走一趟,但一事未平,风波又起。      南平铁路事件发生了,南平隶属澜系管辖范围,外国政府争夺铁路维修权无异于想侵占它,从而进一步控制澜系。      澜系处于被动,行事稍有不慎,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纷争。此刻外国政府步步紧逼,咄咄逼人的态势不留半点余地,澜系主将早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。      现在各项军务亟待调整,陶大帅连日开了几个会议,事分轻重缓急,他最后决定亲自南下以稳军心。至于南平铁路,则采取急进方式势必收回,态度上决不妥协,全权交由副将礼尚处理。      瑾萱看着帅府里的人进进出出,虽比往常热闹了许多,但心里却乱到了极致。      威风凛凛的大帅在众将领面前一向身强体健、威武霸气,可他毕竟也是凡人,每天为了军务劳心,病情虽是控制住了,可却一点好转的状况也没有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5 35、地老天荒 ...   她今天起了个大早,在厨房里忙活了老半天。她哪里做过这种事情,许多东西都是和平卉现学的,平卉手把手教她如何处理莲子,如何控制火候,瑾萱费了一番功夫,终于熬好了莲子羹。      她满心欢喜,迫不及待地端了出来,刚走到东院的回廊,想到陶大帅应该正在会议室里开会,此刻不好打扰,瑾萱心里有一丝的惆怅。      眼见着那热滚滚的莲子羹散发着一阵阵的热气,香喷喷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,等一下失了温度就没有那么香了。正要掉头回去的时候,见铭章急匆匆往会议室去。      瑾萱唤了一声,铭章回头才看到她。      “是不是又要打仗了?”瑾萱不安地问。      她之前不关心战事是因为战争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,可是现在不一样了。      铭章见她神色有些不佳,像是安慰地笑了笑,缓缓地说道,“没有,你不要担心,父帅只是找我去谈一些事情。”      他用食指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脸,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莲子羹,似乎带着责骂但更多的是心疼,“你看看你,起了个大早就憔悴成这样,赶紧回去休息。我这就给父帅送去,媳妇孝顺他肯定是知道的!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走了两步,又听到铭章回头唤她,“瑾萱,中午没事我带你出去走走!”瑾萱笑着没有答应,她知道他最近很忙。      盛夏骄阳似火,瑾萱睡得正酣,忽然听得外面噼里啪啦骤然的雨声。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想去关窗户,却见她和铭章一起种下的木棉树就在窗外。      那棵木棉树本是在后院,东院的窗户根本就望不到,正狐疑之间,忽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,轰隆一声,瑾萱的心忽然一滞,惊魂未定,已见那棵木棉树劈成了两半。      她吓得惊醒,窗外依旧是一副晴好的天气。她定了定神,额头早就冒着细密的汗。瞥了一眼时钟,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。      这个时候铭章还没有回来,看来此次江家屯的事情闹得很严重。瑾萱想着刚才做的梦,心里又是一阵不安。铭章的伤才刚好就被陶大帅调去江家屯,这会儿还不知道要去哪里。      她再无睡意,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,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剧烈的咳嗽,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,她不由地心里一紧,赶紧将门打开,“铭章,你怎么了!”      铭章一手扶着墙,一手捂着胸口,一直不停地咳嗽着,见她开门想极力控制着,一口气堵在胸前反倒憋不住,又是一阵大咳。      瑾萱慌乱着,平白无故怎么会咳成这样。终于缓了下来,见她焦急的眼神,铭章一脸轻松说道,“没事儿,刚刚在父帅那里吸了太多的烟气,所以忍不住就咳了。”      瑾萱并不能完全放心下来,说道,“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好不好,让医生再检查一下你的伤。”铭章舒了口气,道,“罗斯医生天天过来检查还不够啊,还要跑医院做什么。”      瑾萱还是不放心,铭章拗不过只好说,“好,明天我就去,你这下可放心了吧!”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勉强答应,扶着他进去,铭章将脸自然地撇到另外一边不让瑾萱见着,神色竟然有些异常,他眼底似乎有极大的痛楚,却必须压抑着克制着。      一种可怕的东西将他的心牢牢地揪着,好像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抽离。      夜渐渐静了下来,明月总是孤高地悬在天边,唯有那淡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。地板是凉的,月光也是凉的。      月光洒在地板上,地面镀上了一层亮色,好像是刚洒过水的地面亮灿灿的。五彩的流苏飞舞着,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气息。风轻撩着睡意,悠悠地唱着和煦的歌。      瑾萱睡觉的时候习惯将手搭在铭章的身上,忽一伸手,发现床的另一头是凉的,空空的,她不由地睁开眼睛,房间里的虽只亮着一盏小灯却有些刺眼,瑾萱轻轻抬头望向光源,铭章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书桌上。      这大半夜的他做什么,瑾萱轻轻地唤了一声,“铭章!”      铭章带着歉意说,“我把你吵到了。你睡吧,我把这些文件看完就睡!”      铭章明明是和她一起睡下的,他何时半夜起来的。瑾萱迷茫地看着他,白天不见那些文件在桌上,这会儿半夜起来看文件,莫不是刚刚送过来的急件。      瑾萱虽然十分困顿,但还是下了床。她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,她头发很长很柔,轻轻往后一拢,头发就整整齐齐地泻在背上。      “你怎么就起来了?”铭章见她起来,心里就有些急了,他就是怕打扰到她,这回果真将她吵醒了。      瑾萱走了过去,见案上一堆文件,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。     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,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腻。      睡眼迷蒙之中眼波看上去更加含情默默,她笑了笑,那微笑如同一朵在半夜中缓缓绽放的睡莲,婀娜多姿,妩媚至极,醉得人心神荡漾。      她半倚在案旁问,“难道就无善法以调停两间?”      瑾萱看了报纸知道江家屯的事情闹大了,估计会被容芷言中。铭章视线对着孤灯,好像沉思了一番,许久才回答,“既然到了风口浪尖,就早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。”      他好像是回答她,又好像在对自己说。他忽而抬头看了瑾萱一眼,不由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,下巴贴在她的肩上,陷在她的肩骨里。      她身上的清香充斥在他的鼻翼之间,只怕有一刻的恍惚,他又不禁要做其他的事情。      就这样搂着她,就是莫大的幸福。      瑾萱看着案上的一堆文件说道,“既然你今夜要看这么多的信件,我去给你泡杯茶吧!”      她正要起身,铭章却拉着她搂着她,一直不肯放开。他闭着眼睛好一会儿,好像感觉着她的存在,吸着她身上的味道,体验细微的美好。      她的头发轻轻地贴在他的腮边,挠得他痒痒的,铭章嘴角泛起了一丝丝的弧度。      缓缓睁开眼睛,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翻看,却始终抱着她。瑾萱坐在他的腿上,陪他一起看。      她忽然想起一句“红袖添香夜读书”,虽然她已经忘记了出处,但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吧。他很辛苦,但他不需要她去做其他的事情,只需要她这样陪着他就够了。      深夜寂静,除了翻文件的声音,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。那样纯粹的夜晚,仿佛一切都停滞了,时间阻绝了所有的东西,她陪着他,他抱着她,周围只有彼此的气息,彼此的温度,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,也无法夺走。这样温柔的月夜,叫人恍惚之中到了地老天荒的那一刻。      时间恍惚一过已经到了九月,秋雨过后渐渐生了寒意。南平铁路事件已经压制下来,远离战争的日子本是祥和宁静的,一场噩耗传来,打破了原有的安逸。      自那江家屯发生事变已有两个月,陶大帅派兵镇压,形势得以控制。却在回来的途中,所乘的船只被炸。      这一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平昌,闹得人心惶惶。      消息在外面疯传,越传越虚。各省急报一封紧接着一封传了过来,铭章一见开头赫然写着“闻讯大帅遭遇不测”,那些个醒目的字眼一下子刺痛了眼睛,他愤怒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扫,所有文件哗啦啦落了一地。      一些夹在文件里的纸张飞了起来,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落了下去。      等一切有恢复了平静之后,铭章的眼睛又重新投到那文件上,眼眸一圈一圈地加深,最后久久地锁在那几个字上面。似乎周围的东西都早已黯然失色,唯独那几个字尤为显眼,一直要往他的眼里跳。      他眼中的气焰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,似乎隔空就可以将那文件烧成灰烬。      整个大帅府笼罩在阴霾之中,那将落未落的树叶,晃晃悠悠地悬在空中,命运无法揣度。      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硝烟味道,幽幽地渗透入每个缝隙。      许泽之回来报告消息,脚步声在客厅戛然而止。他站定拉了拉衣角,像是刚打起了精神,终是向书房走去。      书房的门开着,许泽之一步踏了进来,见文件纸张乱飞了一地,抬头看了铭章一眼,放下手中的东西,蹲下身去收拾那些纸张。      铭章一脸沉寂,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只是动了动喉结,那声音好像是从腹部传了出来,“这绝不是一场意外!江家屯这件事,居然连租界政府都插手,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。”许泽之快速地收拾着,眼角瞥见铭章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着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6 36、手足无措 ...   他抱着一大堆的文件站了起来,随手将它们摞在桌上,整了整军帽道,“大帅五日前离开广汝,于傍晚登上大船,十几分钟后,船只爆炸,随行人员无一生还。      大帅是沿绥江回来,所乘船只都被安放了烈性炸药,这当是精心策划的。      泽之还发现,在绥江登岸入口,还有300磅的炸药。此番功夫,当是别有用心,如此周密,恐怕不是租界政府能力所及。”      许泽之将他所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报告给铭章,眼睛时刻注意着铭章脸上的变化,只见他眼中布满血丝,闪着森芒的亮光,那样强烈的光似乎能一下子将人灼伤,许泽之顿了顿,“泽之已经让人将绥江上打捞出的东西运了回来,就在院里只是……”      许泽之连日在广汝和平昌只见奔波,此刻却无一点倦意,事关重大不敢有一丝怠惰,说话的时候仍是铿锵有力,说到此处,声音却渐渐隐了去。      许泽之话一停,屋内就安静了几许。那空气似乎难以流通,令呼吸也跟着局促起来,压迫着人的神经。许泽之森然地立在那儿,标准的军姿生出一种威严之气。     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铭章,只见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握紧,几句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,声音僵在空气里,“该死的董从卿,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!”      他咬字极重,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火焰,腾腾地燃烧了起来。许泽之仿佛看见那些字从空气里蹦了出来,如同水泡一般,又瞬间炸裂了。      他不由地舒了口气,想把心里的重负全都吐出来,拿起他刚刚放下的文件道,“北线刚刚传来急报!”      许泽之将文件递到铭章的面前,铭章眼眸一锁,忽见他一抬腿,听得“哐当”一声,许泽之眼前的茶几被踢出了几米远,茶几上的瓷器一并被扫了下来,噼里啪啦砸碎了一地。      许泽之忙道,“少帅,当务之急,定需沉下心来,处理好大帅的丧事,尔后挥军北上,杀他个措手不及。”      铭章觉得尤不解气,将那重拳挥向了桌面,桌面“砰”的一声,好像裂开了一般,许泽之上前一步正要劝说,却见铭章挥了挥手,他背对着自己,许泽之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,他站了一会儿,方才退了下去。      铭章忽而一屁股往后倒,好在后面是长长的沙发,他整个身子重重地倒在沙发上,无力地闭上眼睛,喘息声充斥在整个屋内。      许泽之关了门之后,转身见瑾萱站在不远处的门廊。      许泽之眉头紧蹙,仍是礼貌地行了个礼。瑾萱见许泽之出来,一双不安的眼睛望着他。      她双手紧紧地握着,早已冒着冷汗。院子里的叶子在枝头悠悠地打转着,如同她一颗无处放置的心,悬得老高。      她在外面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,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。      “泽之!”瑾萱轻轻地喊了一声,只觉心里无限的酸楚往上涌,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出口。      许泽之走到瑾萱面前停下脚步,“少夫人有什么吩咐?”瑾萱张嘴欲言,却只是摇摇头,最后道,“辛苦你了!”      待许泽之走后,瑾萱推开门。屋里没有开灯,晦暗的光线让人有些难以适应。      铭章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,黑暗中的他影子影影绰绰立在那里,若有若无,那一种虚无缥缈令人十分不安。      瑾萱忽然全身僵住,心底起了一丝惧怕,手脚同时泛起了寒意。      她走到铭章面前,脚底好像没有一步是实的,心底的悲哀阵阵往上涌,如同新掘的水井,没有办法控制水流。她不禁轻声地唤了声,声音里带着莫大的哀伤,而铭章却恍若未闻。      瑾萱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,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,那一点肌肤一点一点地紧缩。      铭章听得身边人的啜泣声,这时才抬头看了瑾萱一眼,他一句话也不说,伸手一拉,瞬间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中。      “我没事!”他的声音有些暗哑,似乎有太多的东西噎在腔中,他缓缓地叹了口气,那声音带着十足的重量,一直往地上坠。      听他在自己的耳畔说,“你不要担心,陶铭章是不会有事的。只是父帅的事情来得太突然,北线又闹开了,我一下子居然变得这么手足无措,所以有些难以接受罢了。”      他凄惨地笑了,嘴角挂着令人心疼的笑意,笑意深深地钻入瑾萱的心中,令她愈加难过。      他从前是那样洒脱无畏,而现在却是这样的凄楚,瑾萱心里难受极了,这种凄楚一圈一圈地将她包裹着,束缚得她呼吸困难。      瑾萱不想见他那样勉强的笑,终是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,让他的笑滞在半空,瑾萱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地吻着他,滚烫的唇熨帖着他的心底伤口,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不去顾那些痛苦,不去顾他现难以抵挡的一切,浓浓的暖意由内而外渐渐泛开,演变成沉重的喘息。      战事迫在眉睫,举行完丧礼,铭章便要动身北上。      连日来的电报让他心中难安,平昌也闹得人心惶惶。瑾萱心里有万般的不舍和担忧,却不能表现出来。      她心底总有一种隐隐的恐惧,莫名其妙地袭来,那种恐惧慢慢扎根,似乎在里面开出冰冷的花,它越是绽放,瑾萱的心里就越是寒冷。      铭章要去前方打仗,自己应该让他安心。她勉强笑着,但始终是不自然的。      铭章清楚她想什么,也只是静静地望着她。两个人心照不宣,那样的默契,倒让瑾萱有了一丝安稳。在铭章的眼中,她即使是勉强的笑,也如同春风吹拂着暖暖的气息,一直萦绕在身旁。      铭章一身戎装打扮,令他越发英挺。瑾萱慢慢替他扣上扣子,她的眼睛停留在扣子上,似乎在认真地做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      扣子是冰冷的金属,泛着的金光冷冷地刺进她的手里,这是再平凡的不过的事情,她却仿佛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这上面了。      铭章看着她的脸庞,忽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,“不要担心,等我回来!”      瑾萱终于将扣子弄好,靠在他的胸前淡淡地笑了笑,他这身军装还是那股淡淡的烟草味,那么熟悉的味道。      她轻声说,“我等你回来!”她说得如此珍重,仿佛是这辈子他给她的最大的承诺一样,她相信他一定会实现的。      她多么想就这样靠着他平静地过一辈子,她想起他那日在木棉树下对她说的话,他不愿做英雄,只希望永远留在她身边。她何尝不想这样,但是,有些事情她抉择不了。      许泽之早已在外面徘徊了许久,眼见着时间到了,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,喊了声,“少帅,我们该出发了!”      铭章摸了摸她的头,轻轻地吻了她,他湿 热的气息就拂在脸上,让人那样难以抗拒。他的眼底有千百的不舍,那样的眼神如同漩涡一般,将她深深地卷了进去。 铭章终是匆匆转身,他步伐是那样快速,几乎是跑了出去。      瑾萱跟着出去,铭章接过许泽之的马鞭,一跃上马背,身手十分矫健。许泽之的马在他的后面,他向瑾萱行了礼,也上了马。      出了大帅府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街,大队的人马开始出发,几乎将整个街道都堵了。      瑾萱一直看着铭章的背影,她眼睛快要洞穿这一切,周围的人和物都是虚无的,暗淡无光的,所有的焦点都只停留在他的身上,唯有他的身上在闪闪发光。      瑾萱捂着胸口,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。铭章坐在马上,队伍已经走得老远,瑾萱看着他的人已经慢慢变小。      他忽而回头看了她一眼,瑾萱好像看见他笑了,所以她也跟着笑了,只是刹那间心底波涛汹涌,眼泪情不自禁就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。      虽然她清楚铭章早就看不见她了,但是瑾萱赶紧低下头,她还是怕被他瞧见。      进入了深秋季节,什么东西都枯萎了。倒是院里的那株秋海棠开得正浓,那样鲜妍的花色是少了香气倒令人惋惜不止。听说那是太太让人新培植的花,从国外送过来的。      海棠的花期早就过了,四周是冷冷清清的落叶,而只有它还那样娇艳。      院里如此,屋内也是同样的一番场景。花架上的那盆蝴蝶兰,叶子也开始掉落了。它一天落下几片叶子,一点一点地积着,已经将整个花盆铺满了。      一层一层地枯萎,生命一层一层地褪尽。偶有几片绿叶覆在上面,犹如小船儿飘浮在江面上。   几天前平卉就想去清理那落叶了,瑾萱却让她别弄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7 37、思念成狂 ...   几天前平卉就想去清理那落叶了,瑾萱却让她别弄。      今日见那落叶已经积满了,没有她吩咐,她也懒得动它了。      瑾萱一直关心着北线的事情,还未见到报纸就听说澜军瓦解溃败,伤亡损失惨重。瑾萱的心猛然往下一坠,心里顿时没了主意。      这几日瑾萱浑浑噩噩都睡不好,总是觉得累,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。平卉将饭菜送了过来,今天的剁椒鱼头一端上来,瑾萱忽然闻到一股腥味,忍不住想吐。      她难受地捂着胸口,平卉赶紧找来痰盂,许久没有动静,只是一阵干呕。      平卉觉得奇怪,平常瑾萱不是最爱吃这个,今个怎么突然这样。脑子一转,吃惊地叫道,“少夫人,莫不是有身子了!”      瑾萱听得一愣,见她那双大眼睛闪动着,像在搅动着自己的胃,又忍不住干呕,但此时心里一阵喜悦。平卉说,“少夫人,错不了,平卉这就去给你请医生!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笑容泛上了脸颊,她穿着一件闪光的红色丝绒盘扣旗袍,那红艳艳的颜色好像洇上了脸。见平卉就要出去,忙说,“平卉,这件事还不确定,先不要传出去!”      平卉喜上眉梢,点点头就出去了。罗斯医生看过以后,才知道是肠胃炎。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,一种道不明的惆怅,如同山中的迷雾,无边无际地弥漫开来。      想起几个月前和铭章一起种的木棉树,就走到后院去看看它。几片零星的叶子早就落尽,已经光秃秃了。      虽然铭章说要好好照顾它,可是现在也是这副模样了。瑾萱总觉得它就像一位垂死挣扎的人,在不适合它的土地上扎根,到头来还是敌不过自然。      这就是命运,这原本就不属于它的地方,原本就不是它的世界。看着看着,瑾萱心底忽生出悲凉,抬眼一看四周是一片空荡荡的荒地,不着边际的寒冷入侵,叫人无处盾形。     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,僵到没了知觉。      她想去见他,无尽想念不断地将她吞噬,一刻也停止不了。他一个人在前线,叫她如何安心。那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,看得令人发慌。她一刻也等不了了,思念成狂,她现在终是体会到了。      东隅防线攻破,北线又处水深火热之中,铭章早已急得焦头烂额,连日开会处理军政,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。      昨夜开会到三点钟,铭章刚在自己的行辕躺下,没过多久就听到敲门声。他实在无力撑开眼皮,本来心情就不好,低吼了一声“滚”!许泽之站在门外,声音十分幽冷道,“少帅,前线又来急报!”      院子里到了半夜就格外的安静,莫名的孤寂随着冷冷的清辉洒了下来,许泽之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更为清幽。      铭章听得“急报”两字,嚯得从床上翻起,瞬间只觉得脑绷欲裂,四周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挤压着他,忽而又如抽丝剥茧般一寸一寸地拉扯着,神经一直抽痛着。      眼睛一直睁不开,在床上坐了许久,感觉稍稍缓和,才慢慢睁开,四下里还是黑黑的一片,外面苍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,那光芒让人分辨不清,隐隐带着一种寒意。      “进来!”铭章终是无力地喊了一声,许泽之推门进去,随即将房内的灯点亮。亮光随即将月色覆盖,那凄清的感觉也随之离去。只见案上各种文件堆放着,虽是一摞一摞的,却已杂乱不堪。      铭章披上黑呢大氅,用凉水捂了一把脸,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。铭章接过急件马上拆开,将上面的文字扫了一遍,立即对许泽之说,“让众人在会议室候着,我马上就来!”      许泽之答应了一声,张口还想说些什么,见他眼睛冷冷地盯着信件,那样的寒冷比外面的月光更胜几分。他扯了扯嘴角,还是出去了。     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信件上,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涌,之后手也变得冰冷。      他看了许久,信件上的字好像一个一个地浮了出来,突然间觉得胸腔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捣鼓着,迫着他呼吸。      他不禁地干咳了一声,椅子也随着他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,他用力地抓着椅把,手上的青筋一下子突了出来。他越是用力克制,就咳得越厉害,房间内的咳嗽声渐渐响了起来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。      会议从早上五点开到下午两点,他虽无心军事,但这毕竟是父亲一手打下的江山,怎么可能就眼睁睁让它败在自己的手上。      今时不同往日,他做了这一方的统帅,五省百姓都需仰仗着他。粤系虎视眈眈,外国政府蠢蠢欲动,现在东隅已破,过广汝之后便是颍川,颍川之后便是平昌了。      他无所谓英雄不英雄,但决不能让天下人看扁,也决不能让广汝也失守,就算不为天下的百姓着想,也不能让她有一丝危险。      会议终于结束了,众人纷纷去处理手头上的要事。      铭章枯坐在椅子上,眼睛一直盯着墙上那万里江山图。五省占了大半的国土,现在却一点一点地被侵占了,踌躇之间已经方寸大乱。      刚刚会议力排众议,去拉拢那姓董的事情他是那样决绝,现在却也迷茫了。许泽之走了进来,轻声道,“少帅,少夫人来了!”      他却恍若未闻,仍是怔怔地看着那地图,许泽之站了许久,铭章回神才发现他在那里,“你刚刚说了什么!”“少夫人来了!”      铭章突然瞪大眼睛,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三步并做两步走出会议室,一边走一边问,“瑾萱现在人在哪里?”      许泽之跟在后面,说道,“家里挂了电话过来,听说少夫人已经走了两天,眼下估计快进城了。泽之已经吩咐下去,让岗哨盯紧,并派人沿途去寻了,一有少夫人消息,他们就会马上过来禀报。”      铭章听着,匆匆往门口走,许泽之追上前道,“少帅,您今天滴水未进,还是先吃个饭,等会儿再去也不迟!”铭章只顾往外走,吼了一声,“还不快去给我备车!”      瑾萱告诉太太和容芷她要北上的事情,太太考虑到她安全的问题一直不肯答应。瑾萱不想兴师动众,眼下也没了办法,只能偷偷离开,就央求容芷帮助她。      容芷纠缠不过她,就让侍卫总长马执信送她去。她答应瑾萱不对母亲说,但容芷放心不下,还是给铭章挂了电话。      一路都是澜系的管辖范围,虽是戒严,但有朱执信在,底下的人也不敢为难瑾萱。倒不是害怕出现兵弁将他们误抓了,而是一路那避难的百姓纷至沓来,瑾萱亲眼见着那场景,心里就不仅仅是烦躁和不安了。     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,只希望这一刻铭章是平安无事的。      铭章在城外等了许久,却未见一辆车过来。北线战急,这城门已封锁了好些日子。隐约之中还可以听到枪声,低沉而又短促,窸窸窣窣的并不连续,铭章猜想应该是正在练兵。      城外只剩下几棵杨树,兴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,几片零星的枯黄叶子显得尤为萧条,摇摇荡荡地挂在半空中,风一大就落下来了。铭章重新回到车内,依稀还能听到几声枪响。      一个钟头过后,一辆车缓缓地从后面的小路上开了出来,铭章眼前一亮,即刻下了车。几个岗哨荷枪实弹地守在他面前,许泽之走上前去,示意司机停车。      瑾萱一见是许泽之,心里又喜又急,许泽之早就替她开了门,她张口刚要问就听他说,“少夫人,少帅正在等您!”      瑾萱抬头一望,看见铭章走了过来,连日来为他提心吊胆,现在见他这样安然无恙地朝自己走来,瑾萱一颗心快跳了出来。      她奔向铭章,铭章将她抱着,这样真真切切的感受,周围都是他的气息,她才知道这不是梦。她早已控制不住,也不管周围的人看着,呜呜地在他怀里哭了起来。      她从前很少哭,印象中只为他哭过,觉得这辈子眼泪都要为他流干了。      他替瑾萱拭了拭泪水,“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!”      他沉重的语气像是责怪,但更多的是心疼和忧虑。      瑾萱看他脸颊都凹了进去,比往日瘦了许多,额上仍带着愁绪。      瑾萱摸着他的脸,下巴密密地长着胡茬,他一向雅达,什么东西都修得整整齐齐的,现在为了战事连这些事情都不去顾了。      想到这里,她愈加地心疼,眼里只管簌簌地往下流,只是道,“我担心你,担心得快要发疯了!”铭章将她揽得更紧,怀里都是她的温暖。他不再多想了,心里念着,来了就好,来了就好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38 38、委曲求全 ...   回到行辕已经是六点钟的光景了,许泽之早已命人备了饭菜。      一回来,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,铭章的胃口顿时大开,一连吃了好几碗。      瑾萱见他那么有食欲,高兴之中又隐隐地担心,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边受了多大的苦,竟然成这样了,不由地叮嘱了一句,“仔细吃,小心伤着胃!”      铭章眉头舒展,一边给瑾萱夹菜,一边笑逐颜开地说,“这里的饭菜自然比不了家里的,将就着一点。”      瑾萱瞥了站在铭章身后的许泽之一眼,许泽之道,“少帅今日早餐和午餐都没有吃!”      铭章手上的动作瞬间缓了下来,仍是往瑾萱的碗里夹菜,脸上突然生出一种不悦,“要你多嘴!”瑾萱一来,他将几日的烦闷先抛掷脑后,觉得无比痛快。      许泽之这么一说,又想起白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,不由地心上又覆上了一层阴云。铭章本想斥责许泽之一番,话刚出口就见瑾萱瞪着他,只好作罢,又勉强地笑了笑。      许泽之立即噤声,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,过了一会儿又道,“少帅如果没有什么吩咐,那么泽之先下去了。”      许泽之刚走到门口,见近侍官又捧了一堆文件上来,许泽之回头瞥了铭章一眼,他恢复了刚才的神情,正吃得津津有味。许泽之便挥了挥手让近侍官下去,自己关了门出来。      行辕一切从简,就连卧室也无过多的装饰。屋里开着灯,里面除了案上的文件堆得有些杂乱,其他倒还算整洁。      瑾萱一进来就见那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叠着许多信件,足足有上千份。      虽不知道都写着些什么,但看着那阵势,让人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压力。      书架旁摆着一个花架,上面的紫罗兰被书架挡住了大半,看上去有些蔫了。      行李已经让人打点好了,瑾萱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屋内的陈设,铭章枕在她的腿上。      灯暖暖地打在他们身上,映在地上一团黑影,好像蒙上一层虚无的烟霭,让人有一种静默的美好。      她的手摩挲着铭章的发迹,他的头发黑而密,瑾萱顺着他的额角缓缓地梳理着,一遍又一遍。      屋内暖烘烘的,他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,总觉得这样的时光太珍贵太难得,珍贵得让人不能错失任何一秒,只怕错过就会有遗憾。      他伸出手握住瑾萱的手,慢慢地说道,“如果没有战争,没有这些纷扰,我们就这样一直相守到老该多好啊!”      他的掌心仍然是那样温暖,手里有些粗糙,虎口握枪长了厚厚的茧。      瑾萱笑道,“你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!”她嘴角的酒窝并不明显,只有笑的时候带起来的浅浅痕迹。      屋内燃着熏香,淡淡的玫瑰香气萦绕着鼻翼,舒适得令人沉醉。      铭章听到瑾萱的话,眉毛挑了挑,剑眉依旧那么明朗,平静地说,“不行,我时不时就要去前线,那么危险的地方,怎么能带你!”      瑾萱突然心一紧,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,那虎口上的茧硌在她的手上,也深深地硌在她的心里,她想象不出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样子,也从不敢去想象。      想着那些烽火连天,倘若他有一天真的离她而去,她也不会独自活下去。她突然一阵酸楚,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,她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痕。      滚烫的泪落在铭章的脸上,触到的瞬间仿佛带着一股电流,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心里。那滴泪沿着脸颊缓缓滑下,慢慢地融进肌肤,肌肤一寸一寸地发紧,铭章睁开眼睛,怔怔地看着她。瑾萱扬起脸,凄楚地笑着。      他知道她这话里的含义,心中不由地痛了起来,只是道,“我送你去国外好不好,等战事平息了,我再去接你!”他其实想了很久很久,他也不愿和她分开,但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,才不得已这样做,他只希望她能明白。      瑾萱只是不停地摇头,无论如何她都不要离开,她要和他同生共死。豆大的泪又落了下来,接连不断如雨帘一般,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。      哪怕只有一刻的相处机会,她也要在身边陪着他。人们常说相爱容易相守难,瑾萱总算是体会到了。但是她不想屈服,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,人这一辈子,能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,已经是一件不易的事情。      何况铭章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,无论如何,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。她爱他,如同爱自己的命一样。      她从来就不苛求命运带给她什么,现在也已经不去渴求那虚无缥缈的一辈子了,但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。      来之前她就早已下定了决心,不论是生是死,都要陪着他。      灯光打在瑾萱瓷白的脸上,晕染着淡淡的一层胭脂。      胭脂早就被泪打花,像在脸上开出一朵淡粉色的花,倒显出一种别致的美。      铭章起身,毫不犹豫地吻着她,倾尽自己全身的力气,倾尽自己所有的深情,疯狂热烈地吻着她。      他席卷了她的所有,侵略了她的一切。她是他的全部,他不要她受到一丝伤害,不要她面临任何危险,可她为什么偏偏这么倔强,他是在惩罚她,也在惩罚自己。他不是英雄,但他要为她扛下一切,绝不能让她的生命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。      他紧紧地箍着她,不让她有一丝挣扎的余地。整个夜晚,他掠 夺了她的一切,也给予了她一切。      秋季的半夜清凉,院子里隐约可听风吹叶动的声响。      屋内的暖气烘得暖暖的,瑾萱习惯性地拢了拢被子,伸出手去却发现另外一边空空的。睁开朦胧的睡眼,四周还是一片灰蒙蒙的,远处的花架好像换上了新的植物,只是光线太晦暗,瑾萱眨了眨眼睛仍是看不清楚。      一连几日,铭章都是起得这么早。不管多么危急和严重,他都不曾对她提过一个字,他一个人担下了所有,只为了让她安心。      瑾萱心里明白,可是铭章越是不说,她就越是担心。她忽然觉得全身的温度都褪去,一层又一层的冰冷裹着她,那暖暖的被子怎么捂也捂不热,最后和她的身体一样,冷冷地贴着她。      秋夜一场冷雨,下得极为细密,院中的的芭蕉叶早已被打落,翠绿的扇叶支离破碎,满地残花落尽,凄冷的寒意顿生。      这场雨来得那样迅猛,却一点退去的意思也没有,从昨夜一直下到了现在,大雨拧成千万条水绳,细细密密地交错着,打在地上又汇成无数条小河,浩浩荡荡地往低洼地带奔涌。      铭章去了北线几日,凄寒的雨一直下得瑾萱内心不安。      瑾萱坐在床沿想着事情,忽瞥见衣架上挂着铭章的几件衣服,呢大氅,军外套,皮带,连同帽子一起垂挂在那里,没有一点层次。      最外面一件的袖子裂开了一道口子,蜿蜒像一道河流。他向来雅达,现在忙得连这个也不顾了。      瑾萱看着那衣服,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哀伤。她起身拿起衣服,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补了起来。上面的壁灯洒下淡淡的光,她借着那亮光认真地缝补起来。      她不擅长针线活,针线起起落落,弯弯曲曲补得像水蛇一般。外面的雨声渐大,雨点一阵阵打在窗上,发出清冽的声音。      玻璃窗的水痕一道道滑下,雨点又瞬间覆了上去,沿着刚刚的痕迹顺势而下。瑾萱一边补着衣服,一边想着报纸上的那件事。      铭章不在,读报纸就成了瑾萱唯一要紧的事情。报纸今早就送了过来,上面淡淡几笔写了澜系进兵广汝之事,字字句句针锋直指铭章。      瑾萱虽不大懂这里头的事情,但她心里清楚,北线紧张的局势得以缓解,是靠董一存的关系。报纸上虽然轻描淡写铭章和董一存的合作,但字里行间却尽是讽刺。      瑾萱知道铭章一向不肯委曲求全,这下如此强迫自己,定是下了决心。      谁都晓得那董一存是董从卿的舅舅,报纸上这样写,无非是含沙射影说他认贼作父,铭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,想必也是个权宜之计。      可是这天下的人未必像她这样了解他,想到这里瑾萱心里极为不安,暗暗祈祷不要惹出其他的事端出来才好。      瑾萱想着此事出神,倒忘了手头上的事情,针刚穿过军衣,瑾萱手上一用力,吃痛地将手指收了回来,手指上一个微小的口子早就出了血点,她不知所措吮了吮,又继续缝了几下。      到底是心不在焉,又被扎了两下,她也不去顾了,一心想赶快补好。血浸入衣衫,一点一点地晕开,到最后竟然如豆大。      瑾萱翻过衣服后才看到的,不由地吃了一惊。鲜艳的模样如同一瓣刚绣上去的红梅,悠悠地坠入淡绿的小溪里,瑾萱叹息自己没有那样的手艺。      总算是补好了,瑾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,好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似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39 39、字字如针 ...   午间她睡得迷迷糊糊,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,她半梦半醒,以为是做梦未曾睁开眼睛。醒来之时,发现衣架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。      瑾萱心知是铭章回来了,赶紧下了床。未见他的身影,瑾萱以为他在开会,便往会议室去。远远的,瑾萱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,瑾萱走近,会议室大门敞开着,里面却无一人。      桌底下丢了无数的烟蒂,有些未抽到一半就丢了,微弱的焰火还在翕动着。      瑾萱觉得不妙,铭章很少在她面前抽烟,让她误以为他是不抽烟的,只是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,瑾萱才记起来他有这样的习惯。他现在抽得如此凶,瑾萱仿佛可以看见他深蹙额头抽烟的样子,那副烦躁不安的神情。      瑾萱怅然若失地走了回来,远远见他独自站在主卧室的门口,穿着她上午刚给他补的衣服。无数的雨点在他的面前落下,好像蒙上一层薄雾似的,那层薄雾覆着他的面庞,让人看不清。     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那份安静和这吵闹的雨不相协调,而他仿佛硬是将所有的思绪投入了那雨中,活生生地塞进另一方天地里。      瑾萱走过来,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但早就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了。      他并没有回头,像是在和雨说话一样,“瑾萱,我是不是做错了?”      瑾萱听他言语之中带着无尽的哀伤,心里不由一阵悲怆。铭章竟然怀疑了,他竟然犹豫了。他对她说过,他不会相信别人,而今他连自己都怀疑了。      他目光如注地看着前方,仿佛要洞穿前面的雨帘,洞穿更远的石墙,看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。      瑾萱想说着话来安慰他,可是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块巨石,叫她连说话都难受,她压着声音道,“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!”      耳边充斥着雨声,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溅开了花。水雾迎面扑来,冰冰凉凉的。      过了半晌,他回头笑着说,“看你给我补的衣服!”      他扯着那袖口,十分无奈地笑着,嘴角溢着幸福和满足。      瑾萱见他将诸事不顺先抛掷不顾,心里顿时开朗了起来,也跟着笑了,抿了抿嘴道,“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,手特别笨拙,所以就不好看了!”      他笑着,拉起她的左手瞧了瞧,满眼爱怜地说,“不碍事,我就觉得十分好看。再说了,以后补多了就好看了,不过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,我可舍不得这双芊芊玉手被这给毁了。”      他的手心依旧十分温暖,用指腹轻轻地揉着自己受伤的地方。      “还疼不疼?”瑾萱笑着摇摇头。      雨仍旧是不依不饶地下着,瑾萱依偎在他的怀中,两个人久久不说话。      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道,一直萦绕在她的鼻翼之间。  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他喊了声瑾萱。     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不舍,仿佛今日就是离别之日,他日再无相见一般。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,铭章缓缓地开口,“瑾萱,你是想回平昌,还是让我送你去国外!”这是他最后的退路了,他只能将她送走。      但要如此放开她,他心里到底是有十分的不情愿。      他不能让瑾萱有危险,他不能。他痛恨这无休止的战争,痛恨董一存,甚至痛恨澜系,他痛恨这一切。所有的思绪将他席卷,令他无法思考,他只能抽烟,一根接着一根。      瑾萱忽然抬起头来,认真地说道,“不,我哪里也不去,我就要跟着你!”      那双明亮的眸子带着水汽,如迷蒙的水雾一般,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,“瑾萱,你怎么就这样傻!”      瑾萱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地响起,“我不傻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你不要将我推开,不要想方设法将我推开。”      她心底忽生一种恐惧,这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,她曾经想过死别,却从未想过生离,倘若有一天铭章真的将她推开,那她该怎么办,她不敢去想,哪怕只是想一刻,这样的痛苦也比钉入骨头的疼痛厉害。      雨声将他们之间的对话掩盖了去,屋檐下的水哗啦啦地流淌着,十分急速地向前奔腾,裹挟着残枝落叶,在上面打着漩涡,如湍急的河流一般,浩浩荡荡地冲了过去。      雨是那样无所顾忌地倾泻着,没有任何牵绊,这样才是真正的自由无畏。瑾萱多么想像那雨一样,然而她和它不一样,它没有任何感情,然而人因爱而勇敢从而怯懦。      大雨洗刷着一切,却洗不尽彼此心中哀愁和无助。      自打从北线回来,铭章还是忙得不可开交。      有时候顾不得吃饭,时常半夜不见人影。天气渐渐寒了起来,万物好像都急着过冬,早已隐匿得无踪无影,剩下一院子的凄清冷漠。      今晨天上堆着淡鸦青的云,大风在天上狂卷着,簇拥着那群云朵,云一会儿稀稀疏疏的,一会儿浓浓密密的,似乎带着无限的惆怅,只是泪眼凝成,却无法滴落。      北线的事情虽然得以缓解,但东隅的势头正盛,铭章南下之心已久。饭间三言两语又想让瑾萱回平昌,瑾萱一口拒绝,铭章只好再次作罢。一番收拾之后,瑾萱便和铭章一起南下了。      路过颍川,瑾萱心里一个念头闪过。      想着来日方长,现在是非常时刻,也就断了那个念头。虽北方已进入寒冬,但广汝一带好像正处秋冬交际,没有北方那样严峻的寒气,但却时常下冷雨,加上环境十分恶劣,瑾萱刚来了两日便病倒了。铭章让随行医生每天过来检查三次,瑾萱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药打针,却不见好。      铭章也似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,一直不断地咳嗽着。瑾萱卧床不起,不知道东隅那边战况如何,只是见着铭章每天眉头紧锁,心里不由地焦急。      铭章昨夜开了一晚上的会议,直到今天早晨还不见回来,瑾萱放心不下,披着一件黑直质呢面子皮袍就出来了。      铭章办公的地方是一处寻常的院落,旧式的院子,一重接一重。瑾萱刚刚进了月洞门,忽听一声短促枪响。她心惊胆战起来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      瑾萱本就身子弱,被枪声一震,只觉耳朵嗡嗡作响,整个身子好像也站不稳,她只好扶着墙,不能去想不好的事情。      “出去,都给我滚出去!”铭章在书房里大吼着,眼里带的尽是血丝。      他的那双眼几乎是想要噬人,红得令人发怵。铭章一连几夜没睡好,今天又支撑了一天,身体已经耗了所有的力气。      忽一阵大咳,竟然咳出血来,引得众人大惊失色,慌了手脚。大家晓得铭章最近身体抱恙,却没成想已到了这般地步。      那血就在自己的掌心里,如同刚刚绽开的一朵红梅,那样鲜艳欲滴的颜色十分刺眼,活生生钉入眼中,铭章忽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。铭章一只手负在桌上,勉强站稳。      他忽然想起那日罗斯医生对他说的话,以为只是玩笑话,当日他不过是笑笑作罢,而今回想起来,“沉疴日危!”“沉疴日危!”      字字如针,一针一针地往他脑里扎,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恐惧,第一次有这样可怕的感觉。众人围了上来,欲将他扶住,铭章却甩开他们的手。许泽之见势不妙,赶紧往外走。却听见铭章吼了一声,“你去干什么!”      许泽之回头,眉头紧蹙着,“少帅,泽之去请大夫!”      铭章忽然动怒,大吼,“不许去,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!”      由于太过用力,他又咳了两下。他的眼底好像埋着一座火山,随时爆发。许泽之进退两难,只能立在那里。      众人只道是着急,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,这会儿见铭章这样的口气,个个面面相觑,着急之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生怕惹怒了他。      只有严崇白道了声,“少帅,您这病不轻啊,定是多日劳累所致,一定要保重身体。”      铭章一手将桌上的紫端砚扫落,连同上面的毛笔一同掼了下来,听得沉闷的一个响声,上面新墨挥洒出来,在地上显出斑斑痕迹。      他大喘着气,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,一字一字地说,“谁要是敢传出去半个字,我就喂他吃子弹。”众人噤声,心底愈发难安。听得他大吼,“出去,都给我滚出去!”      许泽之和一帮人只好退了出来,门关上的瞬间,听得屋内一声枪响,紧接着便是陶瓷炸开碎落清脆的声音。      铭章负手掏出佩枪,将十米开外的一个瓷瓶打碎。这一枪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,他再无力气支撑身体,一轱辘倒坐在地上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0 40、异样孤寂 ...   许泽之的心也绷着,隔着门缝往里面瞧,只见他倒坐在窗前,窗帘没有拉开,只有一道光线透了进来,投射在他的身上,显出异样的孤寂。      众人站在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声响,越发难以理解和焦虑。严崇白看了许泽之一眼,许泽之也是无奈地摇摇头。      瑾萱扶着墙镇定了好一会儿,朝着枪响的地方赶来,远远见众人纷纷离去,个个神色异常。      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,一踏进院里,见许泽之愁眉苦脸地在书房外来回踱步,急忙问,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   许泽之迎了上来,一脸苦闷,望了书房一眼,却无以作对。      瑾萱瞥了许泽之一眼,便要开门进去,许泽之拦在外面,声音像是哀求,“少夫人,少帅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瑾萱瞪了许泽之一眼,那样凄寒的目光,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。      瑾萱的心里已经慌乱到了极点,如果不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,许泽之是不会这副神态的,她强装镇定对许泽之说,“那你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!”      她的目光如寒风,凛冽地刮在许泽之的脸上,“刚才那枪声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东隅又出状况了?”许泽之避开她的眼神,他撒不了谎,也不敢撒谎。      许泽之无奈,默默地低下了头,“少夫人,您就别为难泽之了!”      瑾萱说,“好,我不为难你!”      她转身走了两步,突然一个回身,猛地朝那门扑去,许泽之想去拦她已经来不及了。      推开门的瞬间她呆住了,突然间浑身打了个寒战。铭章坐在地上,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。      她朝铭章扑去,他的身体早已冷冰冰的,瑾萱吓得快要窒息了,却听到他极为冷淡的声音道,“我没事,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,你先出去!”      他从未如此失魂落魄,瑾萱心里又急又怕,呜咽地说了声,“铭章,不论怎么样,我都陪着你!”      铭章眼睛定定地看着地面,仿佛笑了,笑得无比凄惨,眼角的泪滴终是落了下来,落入冰冷的地面。      就是她这一句“铭章,不论怎么样,我都陪着你!”      才让他这样难,难到连死都无法解脱。他之前什么都不怕,现在却又因为她什么都怕,他害怕死亡,害怕比她先离开这个人世。      她如此爱他,而他却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幸福。倘若早知如此,那么他倒情愿她不曾到平昌找过自己,情愿这一切没有发生过。      他说过,他可以不要这江山和权势,也不愿成为众人心中的英雄,惟愿守着她。      而如今,老天最爱玩笑,他到底是不能陪着她走下去了。      这一切都好残忍,好像有人想要将他活生生撕开,而他却只能承受这种巨大无比的疼痛,终是任由摆布。他不敢去想以后了,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。      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,他只要她好好地活下去,如果她能不再爱他了,或许也就不会痛苦了。      他从未想过深爱一个人是一种罪,以致让另外一个生命受到伤害。对她的愧疚像是一个巨大的泥沼,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,这辈子都无法摆脱了。      广汝一带进入了雨季,深秋的雨夜分外冷清。她在睡梦中总是被外面的雨声吵醒,醒来的时候,身边总只有自己一个人。      她只是突然觉得,铭章最近对她冷淡了不少。也许是因为军务繁忙的缘故,想起他那日的样子,瑾萱一直心里不安。      她觉得他们突然间生分了,铭章好像瞒着她好多事情,每次问铭章的时候,他不是避开问题就是生气。      他不像以前那样细心体贴,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去,瑾萱每每安慰自己,兴许是军政之事太让他忧心了。      瑾萱倚在门边看院子里的雨发呆,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,月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。      要说是怀孕,却一点反应也没有,几天前医生也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。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皮鞋踏地特有的声音。      以为是铭章终于早点回来了,期待的目光投向院子,才发现是近侍副总长尤明钊,一颗浮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。      她在平昌的时候,尤明钊常跟随容芷,有时候她和容芷一起出去游玩少不了他,所以对他还算熟悉,他是铭章到了广汝之后才被调过来的。      尤明钊并没有看见瑾萱,他稳健的步伐要往前院去。瑾萱忽然想到他说过留学的时候学了一点医术,不禁喊了一声。      尤明钊回身走了过来,将湿漉漉的伞搁在阑干旁边,不怒不喜地问,“少夫人?”      他不论在哪里总是这副表情,即使在别人开玩笑的时候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,容芷还曾经因为这个十分讨厌他,后来才得知他是这副状态,所以总拿这个说笑。      尤明钊虽然面上十分冷峻,但底下倒还算是个不错的人。      尤明钊细细地号着脉,瑾萱却不由地心跳加速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一脸沉寂倒让瑾萱心生不安。瑾萱一直看着他,他抬头一脸沉闷地说,“少夫人,您有喜了!”      瑾萱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倒有些恍惚,回神过来又是一阵惊喜。      尤明钊就是这个样子,给人的感觉总是不温不火,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极为沉闷的人。      他接着说,“您以后不可以再乱吃药了,那对胎儿有影响。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眼睛顿时雪亮,那道光芒仿佛将整个阴霾的天气照亮了。想着腹中多了个小生命,那种感觉十分奇妙。      她不禁地摸了摸肚子,心里一阵感动,突然溢出泪光又怕被尤明钊瞧见,便赶紧拭去。      尤明钊道,“这样的好消息,应该马上告诉少帅才是!”      他脸上一直没有任何喜色,大概天生苦着一张脸,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喜悦。瑾萱也希望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铭章,但又犹豫了一下,突然唤住尤明钊,“我自己告诉他!”      尤明钊思忖了一下,说道,“一切都听少夫人的!”他又细细地吩咐了瑾萱生活起居方面该注意的一些细节,到了午间方才离去。      窗外的雨势渐猛,任它是什么瓢泼大雨瑾萱也恍若未闻,嘴角不禁浮出一丝笑容,她想着该如何对铭章开口,铭章知道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,想着想着,不禁笑出了声音。      这是她到广汝最快活的一日了,仿佛身上的所有病痛都消失了,整个人也容光焕发了,她坐不住了,在卧室里来回走着,好像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快活。     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钟,铭章才回卧室。往常这个时候,瑾萱都在睡觉。      铭章轻轻地推开门,却见瑾萱坐着,不由吃了一惊。      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,“你怎么没休息啊?”      他冷漠到了极点,仿佛他们之间不过是陌生人罢了。东隅那边已经够闹心了,瑾萱当他耍小孩子脾气,她想着孩子的事情心里就高兴,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来,只是笑了笑。      外面下着大雨,铭章的外衣、军靴都淋湿了,靴上沾着些泥土。      他走了进来,身后留下一道道脚印。瑾萱走了过来,将一双软垫鞋放在他脚下,说道,“赶紧换上!”      他却径直往里走,“我坐一会儿就走!”     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,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病弱的样子,他要让瑾萱离开他,可是到底是不能割舍的,所以就一直拖着,可是想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面对。      若是要他逼瑾萱离开自己,那比割他的肉喝他的血还难受,一想到这里,他就不寒而栗,那种令人发怵的惊恐包围着他,让他连呼吸都万分困难。      他只能趁着她睡午觉的时候偷偷回来看她,看着她安静地睡着,心里才有一份踏实感。      可是,他们不能在一起了,永远不能在一起了。      他活不长了,他只能狠下心来,不管到时候她恨自己也好,怨自己也罢,只要她还活着好好的,一切都值得。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,如果再不做那就晚了。      铭章屁股刚刚贴着沙发,许泽之便走了过来,他站在门外说,“少帅,上官小姐来了!”      铭章立即起身,故意瞥了瑾萱一眼,脸上波澜不惊,说道,“我去去就来!”随即走了出去。      走到门口他突然感到胸口又一阵闷气,许泽之伸手想去扶他,铭章却将他的手甩开,快速地往外走。      瑾萱不由一怔,以为他停在门口还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,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。      虽然她不知道上官曼柔来做什么,但铭章走得那样急,她心里隐隐不痛快。      铭章去了半晌未回来,瑾萱不由地走了出去,却见许泽之远远地站在檐下,她唤了一声,“少帅呢?”      许泽之十分恭敬地答道,“少帅陪上官小姐出去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41 41、狼狈不堪 ...   往常铭章出门,许泽之都会跟在身边,现在却留许泽之一人在这里。瑾萱不由心头一滞,思绪已经由不得自己了。      大雨猛击打着顶上的瓦片,发出硁硁的声音,那声音就好像从她的脑中发出来的,瑾萱只觉脑袋嗡嗡的,忽然眼前一片模糊,原来泪水已经落了下来。      铭章一夜未归,雨下了一夜,她也等了一夜。      第二天中午,许泽之来请她过去。已经到了饭点,瑾萱随意搭了一件大衣出来,她没有打扮,一夜未睡形容有些憔悴。      她觉得脚步沉沉,走到饭厅忽然一滞,里面传出银铃般的笑声,那动听的声音此刻如同一根刺一样,扎在她的心里。忽觉脑后一阵抽痛,痛得由不得她多想。      上官曼柔见她进来,便站了起来。曼柔温柔地叫了声“瑾萱”,瑾萱只能勉强地笑了笑,可那嘴角却一丝血色也没有,看上去有一丝诡异。      上官曼柔穿着一件水红色软缎斜襟盘扣旗袍,外面裹着一件月白哔叽长袄,显得十分生气。她脸上扑着淡淡一层粉,如从前一般,那样光鲜亮丽。铭章看见瑾萱那副神态,走也走不稳,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似的。他心里不是滋味,却还强装镇定,仍是坐着。      瑾萱只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,就在半年前,她和她换了个位置。只不过当时自己神采奕奕,而今却是一副病态。      饭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,瑾萱却再也笑不出来了。她坐在铭章对面,埋着头看自己碗里的饭。听见曼柔说,“铭章,我难得来一趟,却遇见这样的鬼天气,多扫兴啊!”     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为平常,在瑾萱听来却分外刺耳。      铭章看着瑾萱,嘴角硬是挤出一丝笑容,小心安慰道,“那你就多留几日,我改天陪你好好玩!”      瑾萱并不抬头看铭章,听他说这话就像哄小孩一般温和,那是对她才有的口气,忽然鼻子一酸,硬是将眼泪咽了下去,猛地吞了一口白饭,感觉那饭咸咸涩涩的。      曼柔笑道,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      他们一唱一搭,完全没将瑾萱放在眼里,曼柔那样动听的声音令人越听越厌恶,瑾萱实在是忍不下去了。      这一顿饭吃得她极为难受,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受这般气,只觉得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,却硬要强迫自己把东西吃下去。     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了,实在是咽不下去,顾不得什么,只好说,“曼柔,你们慢慢吃,我今日胃口有些不好!”她放下碗筷,兀自出去了。      铭章伸出去的筷子落在半空,目光呆滞着看她的背影。瑾萱本来就瘦,这几天越发显得憔悴,连个背影都那么清瘦。      他眉头深蹙着,眼中带的尽是无奈与不舍。心里早就一阵阵揪紧,却只能任由摆布。铭章自责着,这都是他,都是他害的。      上官曼柔看着他那副模样,心里也是万分难受,声音有些凄凉,道,“你这是何苦呢?”      铭章突然找她来广汝已经令她大吃一惊,这太不像他的作为了。当曼柔得知他的情况,那消息更如晴天霹雳一般,重重地击打在心头。      她万万没想到铭章会害这种病,也没想到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有这样的举动,若不是爱得太深,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。      停了半晌,铭章才道,“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了,我现在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对她!”      他的心一阵阵地痛着,眼底尽是痛楚。上官曼柔道,“你这样不看医生也不是办法,到国外去寻好的医生,说不定还有办法!”      铭章只是摇摇头,眼睛一直落在那空荡荡的门口,落在一个空洞的影子上。      曼柔坐在他的身边,只觉得一阵阵寒意往上涌。如果不是铭章亲口告诉她,她怎么也不能相信,铭章会患上肺病,而这病居然如此严重。      她越坐越发得凄楚,情不自禁地覆上铭章的手,只觉得那手下面的寒意更深。她终是忍不住,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。      铭章的声音淡开在空气中,声音哑然,若有若无,“曼柔,委屈你了!”      曼柔自顾一个劲儿地摇头,眼泪却早已打湿了脸颊,将上面的胭脂淡淡地冲开。      她不要他的愧疚,她可以接受他的一切,包括接受他不爱她的事实,就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,但就是这样纯粹的要求,他都不能答应她。      就算是短暂地陪着铭章,曼柔还一度痴心妄想,如果时光倒退,如果当初让父亲出面,说不定还能改变些什么,那铭章此刻也就不用这样痛苦了。      想到这里,她的心一阵阵地绞痛,手上也渐渐失去了温度。      瑾萱走出饭厅,胃里还是翻腾得厉害,快速走了几步,终是在檐下将刚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。      她不能去看铭章和曼柔刚刚的举动,不能去听他们说的话,不能去想他们昨夜发生的事情。即使这样吐了出来,她的难受也没有减半分。      铭章一向敢作敢为,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藏着掖着,他今日这样的举动,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吗?她不愿去想,只是捂着自己的肚子,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。      她没了力气,只能扶着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。      一个近侍官上前想扶着她,瑾萱却挥了挥手。      她的手早就冻得通红,指甲也呈现出一种灰紫色。那墙是极度的冰冷,瑾萱的手放在上面,瞬间感觉到刺骨的凛冽。      墙上有些斑驳,那灰白色的墙面冷冷地立在那儿,仿佛像她一样孤冷。她沿着墙一步一步地走着,走得极为缓慢。      凄冷的微风吹得她头发有些凌乱,一缕散落在耳际,随着风轻轻地拂在脸颊,顿时让人觉得苍凉无比。      她深深的咬着嘴唇,牙齿嵌了进去,隐隐地透着一道血痕。      她感觉不到痛,只觉得唇上的一股味道令她难受,她靠在墙边一手撑着墙,一手捂着胸口又想吐,她的胃早就掏空,吐了好久什么东西都没有。      院子安静极了,细密的雨也变得了无声息,耳畔瞬间没有了任何声响。      广汝下了大半个月的雨,今日终于出了个大晴天。      屋内一直拉着窗帘,四下里十分幽暗冷清。那阳光随着帘缝挤了进来,竟然带着几许的寒意。屋外的翠绿早已褪尽,该落已落该枯已枯,给人感觉总是空荡荡的。      即使阳光普照,这样深的宅院依旧让人觉得寒意深深。      铭章最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,大腿上竟然出现了轻微的浮肿,步伐不像往常那样稳健敏捷。      他越发觉得拖不得了,自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,他就没睡过好觉,加上病痛的折磨,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。      许泽之的脚步越来越清楚,他在外面走来走去,看似十分急躁,但除了那脚步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了。      铭章唤了许泽之,匆匆吩咐了他一些事情。许泽之的眉头蹙得愈紧,有一个明显的“川”字,他迟疑了一下,犹豫地问,“少帅,真的要这样做吗?”      铭章吼了一声,“照着去做就是了!”      他经常无缘无故地动怒,许泽之早就习惯,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,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。      铭章只是害怕,害怕稍一迟疑,他就反悔了。      他时常半夜醒来,见自己卧在另外一张床上,额头冒着冷汗,四周的冰冷将他裹着,他以为这是梦,但他清楚这不是梦。      每天半夜痛醒起来,到枕头底下去摸那些药的时候,他无比清醒冷静,他数着那些药粒,就像在数自己所剩的日子,心中不由地恨了起来。      他怨恨这样的生活,怨恨老天,怨恨所有的人,包括自己。      一气之下,将所有的药洒了出去,他咬着牙任凭那样的疼痛发作着,一次一次将自己折磨得狼狈不堪,但这些跟自己心上的那个伤口相比,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。      身体上的痛是一时的,而心里的痛是永久的,深刻的。有时候他想,倒不如就那样痛死算了,那样他就不用那么害怕了。      他笑着,笑得那么可怕,他在嘲笑自己那样懦弱,嘲笑自己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,笑怎么还存在这样一个无能的自己。      这次他下了这么大的决心,这辈子最难的决定,容不得他思考半分。     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,却成为最难承受的伤痛。      他轻轻拨了拨她散乱的头发,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,散着淡淡的清香。      他和她紧贴着,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,听他亲昵地问,“这天下到底有几个卓文君啊!”      瑾萱嘴唇一抿,心想他还惦记着这件事来取笑自己,粉拳不禁打在他胸前,撅着嘴说道,“我不知道!”     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挠着她的腰际,“你说不说,你说不说!”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2 42、罪无可恕 ...   瑾萱极为怕痒,笑声早就漾在了室内,漾在了安静的夜晚。赶紧求饶,铭章突然停住,那如深潭的眼睛一直紧紧地锁着她,许久许久,才听他十分柔和地说,“我不管他天下有几个卓文君,我只要你!”      他的声音如同棉花糖一般,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融化,甜蜜溢在唇齿间。又如无比纯净洁白的棉絮拢在心间,将人裹得暖暖的。      瑾萱满心甜蜜,微微一笑,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印在自己的心上,这样的夜晚,仿佛做梦一般。      她眼中带着迷离,喃喃地问,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   他朝她脸颊轻轻一吻,附在耳畔说道,“我想应该是这辈子注定的吧!”是啊,他一辈子都回答不完,只是没想到他的这辈子竟然这样短。      那些东西触动他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,所有的记忆都在压迫着他,让他难以呼吸。      铭章不禁一阵大咳,感觉就像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。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倒也罢,但往后瑾萱一个人该怎么办,不,他不能这么自私。      他从不畏生死,但自从遇见了她,他就开始担心了,担心看不见她,担心哪一天失去她。      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那样唾手可得,可是不管他有多大的能耐,他却与命运抗争不了。      他以前总认为最难过不就一死百了,但现在竟然连死都这么难受。      他从来不知道心抽痛到了极致会没了感觉,只剩下一副躯壳,陷入一个虚无的境地之中。那颗心不知道挂在那里,空荡荡的感觉不到,随风左右乱晃。      他拿着那张纸,手里瞬间没有了温度,眼里也没有了任何光彩。      他抬手推门,只觉得那手如千斤般重,一时举不起来。窗外的玻璃反射着太阳光,隐隐约约藏着夺目的光彩,让人迷惘,怔怔地注视着,仿佛看见上面蒙着一层烟霞般的雾霭。      他站在门口许久,耳畔仿佛听到山风呼啸的声音,滚滚地从耳边呼啦过去。      他好像置身在一个幽谷里,外面的一切早就与他无关了。过了半晌,铭章终于推门走进卧室,见瑾萱躺在床上,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。      他仿佛听见自己脚底下传来震天的响声,然而,实际上却一点声音也没有。铭章就在她身旁坐下,几日下来,铭章知道痛苦的何止他一人,瑾萱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了。      望着那瘦弱的身躯,铭章竟然没有勇气去看她的模样,他怕自己再看一眼,无限的愧疚会使他失去理智,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。      他对她是爱,是宠,是怜,是疼,还有无数说不清的情感,这样的情感夹杂在一起折磨着他,令他突然间恨她,恨她让自己那么爱她。      铭章终是忍不住看她一眼,这也许就是最后一眼了,他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。      瑾萱即使睡着,她还是眉头紧锁,这些日子,她到底忍受了多少,她会如此痛苦,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。他是罪人,罪无可恕。      铭章的手无力地颤抖着,心也不由地跟着抽搐。如果可以,他倒是希望她就这样睡着,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。      瑾萱一连好几天都失眠,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屋内黑乎乎的,却隐约见着一个人影端坐在沙发上。瑾萱看不清模样,她以为是幻影,但还是轻轻地唤了声铭章。      铭章坐在那里,心底震了一下,如同触电一般通了全身,但从后面看好像是纹丝未动。没有任何反应,瑾萱以为自己看错了,嘴角不由地挤出一丝惨淡笑容。      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,铭章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的房里,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。她打开床头的小灯,定睛一看,铭章果真坐在那里。淡白的光映在他的脸上,显得十分惨白。      铭章目光黯淡,一直定格在某个空洞的地方。他缓缓地抬头,灯光一点一点地融了上来,他的脸庞竟然十分诡异。     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,一下子站了起来,瞬间走到了瑾萱的身边。瑾萱愣愣地看着他,他僵硬的手伸了出来,似乎有些颤抖,瑾萱一眼就看见写在那纸上的字。      她的脑袋嗡了一声,顿时一片空白。      屋内十分安静,这样的安静一点一点地将她吞没。她觉得眼前忽然裂开一道天堑,底下是万丈深渊。只要她往前一步,就会跌了下去。      她紧紧地抓住铭章的手,希望他拉着自己往回走,可是就在此时,铭章抓着她的手突然间松开,她惊叫了一声便掉了下去,声音覆在深深的渊底。      她没有害怕,没有恐惧,只是突然间心脏停止了跳动。      她想这大概是梦吧,她还蜷缩在被窝里不肯动弹,等着这梦过一会儿自然没了。铭章的声音滑破夜的寂静,也打碎了瑾萱的梦。“我打算跟曼柔结婚,所以……”      他咬着牙,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,他的嘴唇在颤抖着,牙和牙之间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,他也听得清清楚楚。      这几个字,他已经反复了几十遍,可有些事情,即使再怎么练习,都是永远做不好的。每一次练习都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样疼痛,他现在已经剜得遍体鳞伤了。      就算是这样,到了她面前,他还是说不出口。      瑾萱在床上没了任何动静,她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,死死地盯着那张纸。      突然间她掀开被子下了床,她仍怀疑自己在做噩梦,她想去摸摸眼前的铭章到底是不是真的,但是她的脚一触地,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传了上来,一直往她的内心深处蔓延,瑾萱冷地倒吸了一口气,她身体本来就虚弱,还没来得及站稳就不由地打了个趔趄。      铭章本能地伸出手,可是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。瑾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僵在那里,任由自己倒了下去,她扑在床沿,呆呆地看着那只手。      现实就那么冷冰冰地摆在眼前,由不得质疑。“为什么,为什么?”      她不相信地摇头,一个劲地摇头,他们当初那么相爱,而今为何到了这般地步,难道就是为了一个上官曼柔?到底是为什么,为了什么。      她想不通,想了几天几夜也想不通,但她仍是爱他的,她哀求地说,“铭章,你要我回去,我回去就是了。我回平昌等你,我回平昌就是了!”      说话的时候,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。她妥协了,她不再倔强了,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。      滚烫的泪水如同滴落在铭章的心间,一点一点地渗进心里。他死死咬着牙,手一寸一寸地捏紧,逼自己不要去听她的话,他只怕下一秒承受不住,一切就会功亏一篑。      他嚯得转身,快步往门外走。瑾萱奋不顾身地朝他扑去,从背后紧紧地将他箍住,几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,“不,这不是真的。”      铭章全身颤抖着,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。      他好像被凌迟着,一片一片地剐着,痛到快要死掉。他的指尖微微地动着,突然很想反身将她抱着,哪怕自己就立即死去他也无怨无悔。      可是就在这瞬间,肺部一阵阵沉闷,他又撑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。他觉得口腔内有一股血腥的味道,原来他刚刚已经将自己的内唇咬破了。      他的喉咙里好像堵了巨石一样,终于横下心来,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,一点一点地将她和自己分离开。在最后一秒,他夺门而去。他不是无情地将她抛弃,而是狼狈地逃开。      瑾萱双手失了力,重重地往下垂。她呆在那里,空洞地看着一切。四周陷入了黑暗,如同一个深深的泥沼,陷进去便无法逃脱。这是一场梦,一场醒不来的梦。      她爱他,爱得那样刻骨,爱到愿意和他一起生死。她之所以这么爱他,是因为他也是这样爱着她。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她,那一幕恍如昨日。      瑾萱听到门外有动静,不由地往里面蜷缩,此时的她已经是全身冰冷。门被打开了,透出一道光来。瑾萱连头都不敢抬,惧怕地往里缩。      铭章就站在门口,瞧见她那样子,心里一阵起伏,化为无限的柔情,喃喃地喊了一声“瑾萱”,便冲了进去。瑾萱听到他的声音,以为是梦,可是这梦又是那么真切。      他跑过来,将瑾萱的绳子解开,瑾萱睁大眼眸,直到此刻,瑾萱才知道不是梦,都不是梦。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“铭章”,便再也忍不住,决堤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。      她做梦也没想到铭章会来救她,她做梦也不敢想。可是眼前的人,明明就不是梦。她呜呜地哭了起来,将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痛苦与惧怕,全都哭了出来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3 43、人已阑珊 ...   她就这样爱上他了,一个肯为他付出所有的人。过去的一切那么清晰地印在脑海中,如同一束璀璨无比的灯火,照亮整个黑沉沉的天际。只是灯火还在,人已阑珊。      那一日,铭章看了她许久,好像这样看一辈子都不够。缓缓地才问,“你怎么来了!”      他知道自己没有吩咐过许泽之,许泽之也不敢擅自作主。      瑾萱抿了抿唇,淡淡地说,“看到报纸说你受了重伤,所以想过来看看!”      虽然她这话说得极为淡薄,但是铭章心里却极为畅快,她就是因为放不下他,才会这样赶来的。      虽然嘴上不说,到底心里还是记挂着的。想着平昌离十里戴那么远,她千里迢迢过来,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,又心疼地说,“这一路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      他刚想伸手摸她的脸,瑾萱倒不是刻意想避开他,只是害羞,就将脸别开,他却不放,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,捧着她的脸说,“瑾萱,我要你知道,你既然来了,那么这一辈子,就别妄想离开了!”   他目光灼   灼地看着她,清晰地吐出这些字,一字一句,点点滴滴烙进瑾萱的心里。      如此珍重,如此真实。他那样痴迷的眼神,仿佛告诉瑾萱,这辈子他可以不要任何东西,可以抛下任何事情,但却不能没有她。      瑾萱的心一阵一阵地往里收缩着,这样熟悉的场景瞬间变得如此陌生。昨日的温柔缠绵却早已化成一江春水,而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漠。      她蜷缩在角落里,冷得瑟瑟发抖,突然间腹部传来一阵绞痛。她默默地承受着,仍是不停地发抖。      天气无限晴好,天空蔚成一片蓝色,几片白云虚虚地浮在上面,衬着蓝海,但如此光景却在众人的脸上染上一层阴色。      铭章早就搬离主卧室,他不敢再靠近那里一步,再也没了勇气。每每在院外踌躇,一颗心早已乱得不堪。他早就对自己不抱希望了,所以才折腾得这样惨。      他一整天待在屋里,四周窗户都用灰色的窗帘遮着,严严实实密不透风,屋内是一股呛人的烟味,医生叮嘱他不可再抽烟了,但他的烟抽得愈发厉害了,唯有这样才能消磨一些难以承受的时光。      瑾萱不再踏出那个房门一步,她独自坐在那里发呆,一连好几个时辰,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。      许泽之每天定时将饭菜送了过来,每次要跨进那道门槛时,他总要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。      他端了进来,却发现早上送来的东西还在,他不由地瞥了一眼,看见一团小东西蜷缩在沙发的一角,那是瑾萱小小的身子,她枯坐在那里,双手抱膝一动不动,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任何变动。      许泽之向瑾萱走了两步,张嘴想劝几句,但她那副干枯的模样活生生地将他所有的话挡了回去,许泽之突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。      许泽之敲了敲门,里面没有答应,他索性站在门口大声说,“少帅,少夫人今天滴水未进!”      他竖起耳朵,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,许泽之皱起眉头,正要伸手推门,突然听见“吱呀”一声,门瞬间被打开,许泽之本能地退了两步,只见铭章的双眼布满血丝,眼睛深深陷了进去,如深潭一样让人捉摸不透,脸上是一片青紫的色泽,那张脸如同鬼魅一般难看,许泽之吃了一惊,刚想开口,陶铭章早就匆匆走了出去。      他走得太快,许泽之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远去,不禁地摇了摇头,眼底也是无尽的落寞。      瑾萱坐在沙发上,整个人深深地陷了进去。房间内十分晦暗,铭章推开门的瞬间,一道强光射了进来,她顿时睁不开眼睛。      两天下来,她的眼眶也深深地凹陷进去,脸上失去了光彩,嘴唇白得如同一张纸一般。沙发靠着墙放,她就坐在最里面的一角,看上去就像蜷缩在墙角的孩子,那么孤独无助。      铭章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着,却逼自己狠下心来,“你为何如此看不开呢!事已至此,我派人送你回去吧!”      瑾萱一直枯坐在那里,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,地面好像有一片孤冷的光,淡淡地拂在她的脸上,寂寥冷清的光辉一点一点地将她套牢,这个世界安静得只剩她一人。      回去?她还能回哪里去?她还有什么面目回去?回不去了,一切都回不去了,她早已忘记那条来的路了,那条令她胆战心惊的路,那条她义无反顾的路。      铭章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,硬邦邦地说,“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,不过你不能死,这样传出去名声不好!”      他说得那样平静,瑾萱眨了眨眼睛,若有触动,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,那笑却比哭还难看。      她对他的爱怎么可能说断就断,她仍是拼命地保护着那微弱的火苗,她心底抱着对他最后一丝希望,只当他故意刺激她罢了。      可是到这个时候,他顾的只有他的名声,她笑了,笑得无比凄惨。      尤明钊出门多日,心里却一直记挂着瑾萱的事情,回来便往瑾萱的卧室走。      看见月洞门外多了几名岗哨,心底甚为怪异。平常这些事情都是他安排的,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,需要这样严加防守。      他也没有听见什么风声,犹豫着进了月洞门,许泽之伫立在那里,如迎风的青松一样挺拔,尤明钊迎了过去,不解地问,“总长,这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   许泽之知他连夜从东隅回来,心想他还不知道情况,许泽之也不便明说,以为他要找铭章谈军务,便对他说,“少帅正和夫人谈事情,你先回去休息,等一下少帅自然会寻你!”      许泽之这么一说,尤明钊心里便更加奇怪了,少帅和夫人谈事情又不是什么军政大事,为何需要加派人手。许泽之答非所问,莫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。      他狐疑着走了两步,回头问了一声,“不知道少夫人现在身体怎么样了?”      许泽之向深院瞥了一眼,摇摇头,“你先下去吧!”      尤明钊也懂规矩,便不再多问,但心底总觉得怪怪的,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      那东隅的事情正水深火热,而近几日却不见铭章有任何举措,心里又多了一层疑惑。他连夜赶回已是十分疲乏,便把事情先搁置一边,回了自己的住处。      屋内安静了半晌,阳光一点一点地顺着大门洒了进来。那样刺眼的光芒,瑾萱适应了许久。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,却发现早已没有了退路。      太阳光那样热切,一秒钟就能将人灼伤,烧得体无完肤。只是那样的光芒越是强烈,瑾萱的心里就越是寒冷。      铭章掏出一叠东西放在桌上,转身就要离开。瑾萱瞥了一眼桌面,忽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想要去抓住什么,但几日下来她已经精疲力竭,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一站起来又重重地跌了回去。      手甩在墙上,一声清脆的响声,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短暂细碎的声音。她感觉到骨头撞碎的疼痛,只是心里的疼痛早就盖过了身体上的痛。      铭章急切地回头,见那象牙镯子断成了两截,心里顿时也跟着碎成了两瓣。那苍白的镯子落在地上,像是有人捡起它,朝自己的心上划,一道比一道深,一道比一道痛。      她那样轻如蝉翼,仿佛生命之中仅剩无力的喘息。      瑾萱匐在沙发上剧烈地喘息着,嘴角微微地颤动着,嘴唇早已被牙齿咬开了一条裂缝。裂缝上的血迹干了又湿,湿了又干,现在只剩下那惨白惨白的颜色。      铭章的心抽痛着,一把无比锋利的刀正一点一点地剜着他的肉,从内心深处开始,一点一点往外,剜得他体无完肤。      他的喉结动了动,眼底尽是绝望,最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,“你当山城那群胡匪是傻子吗?你当我放着千军万马不带,一个人就傻气地往山上冲吗?”      这句话好像将她唤醒了,瑾萱忽然抬头,瞪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他,眼底夹杂着复杂的情绪。就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,他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。      从那一次开始,她暗暗地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给他。      而今他却告诉她,那不过是他的一场阴谋。      这样可怕的阴谋,瑾萱忽觉心惊胆战,愈发抖得厉害,原来一切的一切,不过是他早就设下的局。      她带着恨意看着他,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朝铭章扑了过去,铭章扬起手像是想扶她又像是想推开她,瑾萱一口死死地咬着他的手腕,她恨他,他骗了她,将她的一切都骗了去。      他原来如此薄幸,不过是在玩弄她的感情,这一切的痛苦都是自找的,怪只怪自己当初太无知,掉进他设下的圈套里,还竟然这样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4 44、由爱及恨 ...   铭章的血染红了她的唇,溢在她的口腔里,而她早就失去了知觉,连那恶心的腥味都感觉不到了。铭章的手痛得颤抖,却任凭她这样咬着。她太虚弱了,仿佛只要他一动,她便会失去所有的支撑,一下子倒了下去。      她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,滚烫的泪滴在铭章的腕上,和着热血,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,血滴越落越急,如同那初夏的雨,噼里啪啦,越下越急,越下越猛。      血融在泪里,颜色变淡,一抹樱红点在地上,就像那寒冬的腊梅,一朵一朵地绽放在枝头上。      他给了她一切,也一点一点地将这一切摧毁。      他当初的那句“事急从权”她就该知道,他不是她所想的谦谦君子。      只不过身在局中的人有的只是迷惘和感动,哪里知道那么多可怕的诡计。她对他的爱瞬间倾覆,原来她执著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阴谋。罢了,罢了。      她终是失了力气倒了下去,血液沿着嘴角缓缓地往下流着,就像是从她嘴里流出来的。她用力地咬,咬进了骨头,似乎快将上面的一层皮也咬了下来。那样用力,将所有的恨都倾注在那齿间,只管使劲地咬。      琴断朱弦易,红颜已苍逝。原来,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卓文君,但却只有一个司马相如。可是这一切,与她又有何干。红颜未老却已恩断情绝,从此萧郎陌路。      回忆是一个无底洞,一直将她吞噬着。她笑靥如花对他说,“你只种这一株,恐怕到时候下的雪不够大啊。”      铭章接过侍卫的铲子,自顾自地动起了手来,说道,“谁说我只种这一株了,每年这个时候,我都要和你一起种一株。等过些年,它们就热闹了。”      瑾萱笑了笑,又听见他说,“我老早就打算好了,等结婚的时候,一定要和新娘子一起种这树。”      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活,满目柔情地对着瑾萱说,“等来年夏天的时候,将那木棉花晒干,我们就坐在这木棉树下下棋,喝着自己亲自养的茶,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!”      瑾萱只是觉得他傻,傻得那么可爱,叫人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傻下去。      瑾萱折着裙角蹲在他的身旁,阳光铺在她的背上,烘得暖暖的。      她的一小束头发从肩上轻盈地垂了下来,又整整齐齐地搭在胸前。瑾萱眼睛看着深黑的土地,不禁问,“你可知这木棉树又叫什么!”      “我知道!”铭章脱口而出,“英雄树!”他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,“我此生不愿做英雄,只愿陪在你身边!你说这样好不好?”      最甜蜜的言语已经变了味道,渐渐演变成了心中的荆棘,除得再怎么干净,那伤口仍旧在那里。□□的苍凉,慢慢地结成伤疤。      爱情里最要不得的,就是由爱及恨。爱得那样深切,到头来却恨得那样入骨。      人总是怨老天无情,最是无情的,到底还是人。      他早已无法从她的生命中抽离,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。世间的一切早就在那场阴谋之中黯然失色,剩下的只有无声的悔恨和沉痛的哀伤。      瑾萱从此在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,他真的将她逼走了。看着她当时的那种眼神,他至今想起来尤觉芒刺在背。      她眼里透着股凄冷的光绝望地挂着,刺痛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伤口,铭章越来越迷茫了,这到底是成全了她,还是害了她。      他的心也被掏空了,失去了唯一支撑他的东西,他感觉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,连浪声都消失匿迹,只剩下他无声的喘息。      有时候躺在床上像突然被惊醒一样,猛地翻起身来冲到了门口,慌乱地朝着门口望了许久,那里早就空无一人,一颗心也随着那空洞重重地往下一坠。      他颓然地靠在门上,眼底尽是绝望。默然地看着看着,脸上有了表情,像是哭又像是笑,那样怪异的表情直叫人心疼。医护人员几乎寸步不离,然而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,已经不再去管自己的身体了。      院里的枝丫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,如同他的嘴唇一般,惨白惨白的颜色。他到底是将她赶走了,她带着对他的恨离开的,他无法去承受她对他的恨,一想到不久以后将是天人永隔,那他也不必去在意那么多了。      入冬的寒夜漫漫,窗上蒙上一层雾气。瑾萱的身影好像就散在那雾当中,看不清也抓不牢。      曼柔劝他去国外治疗,他不愿,劝他回平昌,住在医院里,他也不听。      铭章只愿留在瑾萱之前住的地方,这里有她的音容笑貌,有她的声息气息,有她的一切。      这是个极为清净的院子,外头一旦有人走动,便可以清楚地听见。      他的身体终是撑不住,浮肿一直未消半夜又发起高烧,医生打了退烧针却未缓解,众人慌了神,就连医生也手足无措了。铭章浑浑噩噩地躺着,一夜困顿难受。      上官曼柔时时刻刻守在身边,生怕他有个好歹。天色刚亮,外面的声音窸窸窣窣,曼柔一下子就醒了。      早晨八点钟的光景,天还蒙着一层灰,雾还未全部散去,漫漫地氤氲在院子里。尤明钊脚步匆匆往铭章的卧室去,整个人仿佛裹挟着一阵风,所行之处雾气一排排地散去。      现在是非常时期,已经不由人随意探视。许泽之拦住尤明钊,见他神色不对,盘问了许久,尤明钊这才和盘托出。许泽之将尤明钊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说,“你瞒着这样的事情,信不信少帅一枪毙了你!”      他言语中带着满腔怒火,低低地吼了一声,同时焦急地向院里望了望。尤明钊并非胆小怕事之人,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,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,他脸上染上了一层阴郁,声音暗哑地问,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      许泽之略微沉思,眼神里变幻莫测,“现不知道少帅的想法,只能先安排下去,让人暗中跟着少夫人了。你怎会这样疏忽,到时候大家吃不了兜着走!”      外面细碎的声响似乎越来越大,曼柔往门口抬了抬眼,忽听见铭章说,“许泽之要说什么?”      铭章闭着眼,脸上的肌肉揪紧着,昨日的痛苦并没有减半分。      他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着,身体本是十分虚弱,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     曼柔见他这样说,开门唤了许泽之。许泽之听到开门的声音,身体突然僵住,打了个寒噤。上官曼柔唤了他,他却怔怔的仿佛没有听见,仍然站在原地不动。      尤明钊瞥了许泽之一眼,自顾自往里面走。      “明钊!”许泽之回过神来追了过去,但已经阻拦不了,心想这下完蛋了。      情急之下,他也跟着尤明钊冲了进去。尤明钊之前虽常跟在陶大帅身边,但许泽之和尤明钊向来交情不浅,他不能眼睁睁见着他死。      尤明钊行了个军礼,两天不见铭章,他形容枯槁,消瘦得如此厉害,心里的压抑加重了几分。他知道少帅身体不适,却不晓得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。      自己是近侍官都不了解情况,何况外人。他眉头紧锁,嘴巴一张一合,许久未吐出一个字来。      铭章已经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却未闻说话声,不悦地问,“许泽之,方才外面吵什么!”      许泽之站在门边刚要说话,尤明钊终是鼓起勇气,将脸一扬,抢先一步说道,“少帅,明钊有一事相告。明钊前往东隅之前曾为少夫人诊过脉,少夫人她……”      铭章不由睁开眼睛,“少夫人她怎么了?”尤明钊咬着牙道,“少夫人她已经有身孕了!”      铭章听到“身孕”两个字一下子从床上撑了起来,额上早已渗着细密的汗珠。      曼柔吓了一跳,赶紧扶住他,只觉得他浑身滚烫得如同开水一般。      他喘着气,瞳孔忽大忽小,眼睛里迸发的火焰似乎可以将人燃成灰烬,听得一声沉闷的低吼,铭章怒骂道,“尤明钊,你好大的胆子!”      紧接着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,铭章挥手将桌上东西一扫,放药品的盘子一并被掼了下去,噼里啪啦恍若惊天动地。他只觉得尤未解气,推开曼柔从床上挣了起来解下挂在衣架上的佩枪,远远地对着尤明钊的脑袋,大喝一声“尤明钊!”     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,挤压得他难受。他的手早就颤抖不已,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枪上。      许泽之抢了一步进来,急忙喊了一声“少帅”。忽听见“砰”一声,铭章随之失去平衡倒下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45 45、莫问出处 ...  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,挤压得他难受。他的手早就颤抖不已,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枪上。许泽之抢了一步进来,急忙喊了一声“少帅”。忽听见“砰”一声,铭章随之失去平衡倒下。      尤明钊早就吓得脸色惨白,额上汗涔涔,以为自己定活不过这一刻了。谁知道枪一响,那子弹划过自己的耳畔,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,子弹穿破玻璃飞出窗外。      玻璃粉碎了一地,许泽之冲了过去扶住铭章,外面的岗哨听到声音涌了进来,套间里的轮值医生也挤了进来,屋里瞬间乱成了一团,手忙脚乱地将铭章扶上床,大家都慌慌张张地看着他,只有尤明钊仍旧是呆呆地立在那儿。      南方又潮又湿,在冬日里平添了一份阴冷。即使卧室开着暖气,曼柔仍是觉得无比寒冷。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,脚踩下去悄无声息。      这样的寂静令人不安和害怕,令人胡思乱想。曼柔半睡半醒,又见外面慢慢亮了起来。她一直守在铭章身边,他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了过来。      他脸色苍白,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顶,好像早已死了一般。曼柔特意吩咐厨房弄了清粥,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,这会儿肯定是饿了。      曼柔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,谁知他却将那粥一掼,热腾腾的粥洒了一地,瓷碗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。热粥溅在曼柔的手上,曼柔低呼了一声,火辣辣地疼痛,手上顿时红了一大片。      “铭章,你这是何苦呢?你这样没有斗志,怎么好得起来!”      她只是替他伤心,看着自己红红的手背,眼泪早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,屏着哭腔说,“你若是真的爱她,那你就得好好地活着!”      铭章若有触动,眼里带的全都是绝望,嘴角浮出一丝惨淡的笑容,声音低得让人难以察觉,“天意弄人,自作孽不可活!自作孽,不可活!”      他嘴里喃喃地喊着这些词,好像丢了魂魄一样,神情十分呆滞。曼柔看着他的样子,失声痛哭了起来。      许泽之在外头守了一夜,听到里面的声响警戒了起来,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,等到没了声音,他才推了门进来,“少帅,尤明钊现已收押大牢,听候少帅处置。泽之已经全国通电,南城那边会看好十里戴,一有少夫人消息,便会禀报。”      曼柔收了泪,默默地将脸撇向一边。铭章恍若未闻,一点反应也没有,目光如同死尸一般冰冷。许泽之深吸了口气又道,“夫人和六小姐已经到了!”      许泽之僵在那里半晌未见铭章动弹,他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曼柔。曼柔轻轻唤了铭章一声,铭章好像回了神,这才无力地挥了挥手,并未作答。      许泽之脸色亦是不佳,也不好再说什么,便退了下去。铭章本是绝望,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又生出一种比绝望还要可怕的东西,活生生地将他的一切吞噬掉。      他坠入了十八层地狱,受尽煎熬,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。      最近几日天气异常寒冷,颍川飘起了蒙蒙的小雨,如霜般冰冷刺骨。此时颍川戒严,已和往日大不相同。城门的岗哨不见多,但是排查越来越严了,对过往的路人一一询问清楚方能放其通行。      瑾萱在城外站了许久,冷风刮着她,她的唇早就颤抖不已。      忽见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,看他们的着装打扮,好像是要北上的马帮,瑾萱见机会来了,便往他们的马队一站,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瞥了她一眼,瑾萱的眼神中带着祈盼,似乎无尽的哀愁笼罩着她,那副样子一下子打消了他揭穿她的念头。      上头的人跟那帮兵弁商量了一会儿,几个岗哨也不查问,竟然放他们过去了。      进广汝之前瑾萱本想去见曹可人,便在电话里问了她的住址,后来随铭章匆匆离开,就这样错过了。瑾萱现在什么也不能想了,一心只惦记着早点见到曹可人。      瑾萱忘记自己还一直跟着马队走,突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,瑾萱回过神来,那个年轻男子正对自己微笑。他的目光清练如洗,已经投在她的脸上许久。      “你为什么怕他们查?”他的微笑很暖,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她心底的担忧。      瑾萱心想,这年头兵荒马乱的,戒严是十分正常的事情,排查的人没有明说要查什么,她何必认真。瑾萱只是勉强地笑了笑,“我只是不想和他们纠缠!”      她瞥了眼前的人一眼,此人虽然混迹在马队里,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并非一般人所能及,再看看众人的神采,似乎和她一样,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。她的心思更加明朗,“只怕彼此彼此!”      她忽然说出这句话,眼前的人先是一愣,转而笑,“小姐真是聪明过人!”      他的目光愈加明朗,心底不由地生出一种敬佩,问道,“小姐是哪里人,要往哪里去?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“萍水相逢,莫问出处!”      年轻男子似有体会,仍是笑着,他的笑虽令人感到温暖,却有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,他轻声重复着瑾萱的话,“莫问出处!莫问出处?”      他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瑾萱打断了他的话,“我想我该走了,谢谢你!”那人倒不纠缠,“一路保重!”      年轻人看着她的背影远去,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,“大哥,那是何人?”他回头道,“相逢何必曾相识!”      进了颍川,瑾萱四下打听,经过一番周折,才寻到了曹可人的家。天上下着细雨,瑾萱坐在黄包车上,雨点落在发上、手背上,微微的寒意渗了进去。      瑾萱并未理会,她现在没了心思,也没了力气。就连刚刚碰见的人,她也一并忘得一干二净了。      黄包车走得极快,耳边风声呼呼而过,刮在脸颊分外疼痛。她的脸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,黄包车起起落落,摇晃着她只剩下骨头的瘦弱身子。      她十分疲倦,半靠在黄包车里头,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听到车夫唤她,她才醒了过来。瑾萱走得太急,也没有事先跟曹可人支会一声,到了门口才觉唐突,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现在曹可人就是她的全部,她无比需要她。瑾萱不再犹豫,便上前敲了敲门。      这旧式的大宅子十分气派,瑾萱早已无意去注意那些,只是觉得门檐上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尤为刺眼。      她忽觉一阵胸闷,喘息之际,已有人来开了门。来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,穿着一件厚厚的马褂,看起来精神明朗。      “小姐,你找谁啊?”瑾萱不知为何恍惚,只是道,“不知道曹可人是不是住在这里,就说戴公馆的人找她!”      那老人脸色忽变,瑾萱心里顿时堵得难受,那两个白色的灯笼就闪在眼前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她的思绪。      门旁边两幅漆金的红色对联尤为醒目,瑾萱觉得上面的字飘了出来,摇摇晃晃荡在空中。      她的身体微微地晃着,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。那老人接着说,声音十分哑然,“二太太已经走了六天了!”      瑾萱顿时脑门嗡的一声,身子再也支撑不住,摇摇晃晃便往地上落,幸得老人扶着她才没有倒下。      她不过是两个月没有给曹可人打电话,怎么会这么突然,瑾萱说什么也不能相信,她嘴角颤抖着,“怎么会?她、她是怎么死的?曹可人,可人!”     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,顿时夺眶而出,她已经没了力气,只能像孩子一般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。      “小姐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老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,他眼中似有无尽的凄楚,但却什么也不能讲。      瑾萱央求他,“那她葬在哪里,求求你告诉我?”她就像犯了错的孩子,可怜地蹲在地上请求原谅,瑾萱见他不肯说,心底生出一种绝望,忽而跪了下去,膝盖碰到那冰冷的地面,寒意往上涌。      她的腹部隐隐地痛着,她捂着肚子仍旧哭着哀求老人。老人心里一恸,也只好告诉她,见她哭成那样,忍不住劝道,“小姐,二太太已经走了,你得好生顾着自己啊!”      瑾萱瞥了他一眼,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寒光。那两个白色的灯笼就在她的眼前摇晃,里头的烛光已灭,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副躯壳,外面纸糊的颜色惨白惨白。      而老人满是怜爱地看着瑾萱,伸手想去将她搀起来,瑾萱将那手推开,缓缓地站了起来,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,瞬间失去力气倒了下去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6 46、红颜已殁 ...   城外的山头开遍了黄色的小花,根茎部分已经长得比人高了,漫无边际的花海将人吞没。细雨一直下着不停,花的气味夹杂着其他的味道,空气中仿佛有了腥味。      那深深浅浅的黄色小花开得那么盛,若不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,会让人误以为盛夏时节。小雨让这山中平添了几分冷意,寒冷将一切冻结,四处悄无声息。那样小的花朵经不起任何的风雨,沿途落花混着泥土早已碾为尘。      瑾萱拖着沉重的步伐只顾往山上走,她的脚底刚刚是一阵冰冷,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。她知道曹可人就在那里,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等着她。      曹可人一次次地唤着她,她那爽朗的笑声,如花的笑靥就在她的面前,她到底是辜负她了。曹可人的感叹声尤在耳畔,当时自己却未曾听出她心底的悲哀。      她死了,就这么离开自己了。瑾萱只道是一场噩梦,一场醒不过来的梦。      最亲爱的人离开自己了,她如今只身飘零,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,连最后的支持也没了。她怪自己迟了一步,怪自己那样迷恋那些可恨的东西,抛下她一个人在这里。      曹可人的墓碑被丛林遮掩着,隐隐透出银灰的色彩,颜色是那样死寂,她独自在山中是何种凄凉。      瑾萱的唇早已冻得发紫,全身一直微微地颤抖着,强迫自己走完这段路程。      她每走几步,就不得不靠在旁边的树木休息一会儿。她没想过要见她一面是如此艰难,也从没想过她会永远地离开自己。      现在她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,再见一面已成为今生不可及的事情。她回忆着和曹可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只是那些过往,都成了无比晦涩的记忆了。      红颜已殁,花尽凋残。瑾萱笑了,咬着自己的嘴唇笑了。      她隐隐约约听到哭泣声,心里不由一怔,熟悉的声音令她更加悲痛。瑾萱往前走了几步,远远一看才知道是曹可人的随嫁婢女莲如。      莲如亦是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她,她的眼眶早已红肿,看见瑾萱之后突然哭得更为凄惨。      “可人是怎么死的?”她的眼底是一潭死水,直直地看着可人的墓碑,心底一阵阵的刺痛,瑾萱好像听不见自己说的话。      “戴小姐!”莲如喊了一声,声音已淹没在哭泣里。      哭声敲打着瑾萱的心,周遭才一切开始天旋地转。      莲如哭诉着说,“是姑爷将小姐害死的!小姐嫁给姑爷之前,姑爷待她千般好万般好。可是结婚之后,姑爷整个人好像变了样,经常夜不归宿,回来时也是一身酒气。他还染上了鸦片,不断不断地抽。小姐有时候劝他,反倒还遭到呵斥,甚至对小姐拳打脚踢。小姐受不了气,要求离婚,姑爷却不肯,每天折磨她……”      莲如的哭声响彻在凄清的山中,那样凄厉的声音,叫人听不得。      世间男子原都如此薄幸,将她们骗得好苦。那些许诺的爱,不过是水中花镜中影,叫人触碰不得。只有她们这般傻,才会学飞蛾扑火,才会落得如此凄惨。      瑾萱嘴角忽而扬起一个笑容,紫色的嘴唇,生出一种诡异,让人害怕。      她已经无力去思考了,想着一闭眼,就能跟着曹可人一样,离开这个早已满目疮痍的人世。耳边是山风呼呼而过,她的过去也如同这寒风一般逝去。      四处都是无尽的寒冷和黑暗,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。她终于缓缓地垂下眼皮,失了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。莲如吃惊地大叫,“戴小姐,血、血……”      火车的蒸汽一直弥漫在空中,化作一袭袅娜的青烟慢慢散开。      被赶下车的旅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,只是卫兵里三层外三层包着,没有人敢吱声,显得分外严肃。      香寒站在人群中,手脚瑟瑟发抖,瑾萱被扣留在火车上,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,心中十分惊惧。看着那些卫兵个个冷冰冰的表情,越发觉得恐惧。      突然间,火车内健硕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跑了出来,乌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,只听得他嘴里喊着“医生!医生!”      从香寒身边跑过,引起一阵风,香寒看那男人怀中的女人,分明就是自己的小姐,她想冲出这如栅栏般的卫兵,但是根本就无能为力,能喊着 “小姐,小姐!”渐渐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。      香寒不知如何是好,十指紧紧地绞着,有一个人向她走了过来,她侧身一看,大叫了一声,“伯予先生,怎么是你?”      尽管他披了一件灰色大衣,并且将帽檐压低,香寒还是一眼认出了他。伯予的视线一直投向瑾萱离去的方向,而后才缓缓收回视线,“我一直跟着你们!”      香寒的眼睛瞪得更大,张大嘴巴说,“那您一定知道小姐被带到哪里去了!”他面色凝重,向人群深处望了一眼,语气十分快速地说,“我改天再去看她!”香寒正狐疑之间,来不及再说一句,只见伯予急匆匆地逃开了。      刚刚那个被称为许副官的人走了过来,一身戎装显得分外英姿勃发,问她,“你是夫人的婢女?”      香寒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他称瑾萱为夫人,她不由地想去望一眼伯予,但是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,她只是胆怯地点点头,并不敢回答。      许泽之说,“你跟我来吧!”香寒望了望四周,只好跟着他走了。过了半晌,旅客重新回到了火车上。      她随许泽之坐上了车,车窗外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那么陌生,她只是紧紧地咬着唇来缓解自己心中的恐惧。      车快速地驶去,所有的景物都在她的眼底逃开,但万千的疑惑仍留在心中,她却不敢开口说一个字。只觉得前面的人都太威严了,那样强大的气势压迫着她,一颗心惴惴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是好。约摸过了半个小时,车子在一个极大的宅子停下。      香寒抬头,一眼就瞥见那额匾上金光闪闪的字,这就是督军府,她连想都没敢想过,有生以来能走进这样的地方。      四处都是岗哨,个个挺拔的英姿透出一种威仪之气。      香寒双手交叉,低着头默默跟在许泽之背后,偶尔抬头看一下四周的环境。她总觉得这宅子极深,院落一重接着一重,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。      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,虽已入秋,院子里的梧桐却仍苍翠欲滴,深深的绿意一下子攫住了眼球。梧桐高过墙,零零落落的叶子洒向了院外。      许泽之指着前面的一间房子说道,“你先在这里住下,到时候我再派人来找你,没有我的吩咐不要乱走动。”      香寒点点头,见许泽之一脸和气,心中的不安已经去了大半,终于鼓起勇气问道,“长官,我家小姐怎么样了?”      她双手交叉握紧,手背上起了一层褶皱。      “你家小姐没事!”许泽之转身正欲离开,忽回头对香寒说,“以后要改口叫夫人,知道吗?”      香寒虽然对瑾萱和督军的过往充满了种种困惑但却不敢多问,只是点点头。      而且皇甫伯予的突然出现也令她难解,不清楚这之中到底埋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,她终于明白过来,原来刚刚火车上发生的一切,都是冲瑾萱而来的。     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,至少他们不会对自己不利。      许泽之走后,香寒并没有进屋,只是对着这偌大的院子发呆。      这院子好像除了自己就再无其他人,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。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了进来,斑驳的树影映在地上,那些黑点微微浮动着,弄出沙沙的声响。      伯予在一家旅馆住下,瑾萱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,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,可是心里一直不肯相信,现在,她已经回去了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,由不得他信不信了。他的一颗心空荡荡的,好像遗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。      这样的感觉是第二次了,慧中永远离开他的那一天,他也有相同的感觉。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,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瑾萱出现了。     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六年来发生的事情,牢牢地记在心中。他欣赏她的才情,她的温婉,但就是不知道她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,现在他弄清楚了,再清楚不过了。      他习惯地燃起了一根烟,烟雾缓缓地升腾着。      远远是一望无垠的绿草,正值春季,小草更加绿意勃发。伯予眺望着远方,忽听背后马蹄声缓缓地向他靠近,领马的人脚步轻得几乎不可闻。      他回头一看,瘦削的身子穿着马术服,一时之间分辨不清是男是女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47 47、以假乱真 ...   一张极为秀丽的面庞一下子攫住了他的眼球,但那张脸似乎没有任何表情,冷淡地对待四周的风吹草动。他不由地注视着她的脸,待她走近,见她耳根上的小洞,他不禁一笑。      “小姐差点以假乱真了!”他忽然冒出这句话,瑾萱不由地一愣,后来回神过来,脸上有了神采,但仍旧没有微笑。      她今天是男装打扮,没想到还未开口就被识破了。瑾萱也注意到他的那身装扮了,来马场骑马的人,哪个是西装革履。她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,“先生真的是来学骑马的吗?”      瑾萱一人孤身在颍川,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身。马场主人方承华是瑾萱父亲的旧识,父亲的一封信能够让她留在这里。      她的工作并不繁重,客人有需要的时候,带他们骑骑马,偶尔也教他们骑马,而伯予正是她在这儿第一个认识的客人。      伯予笑了笑,他的笑很温暖,如玉般温润,他看了看自己的打扮,道,“若不是我那弟弟逼我学马术,我恐怕连这里也不会踏进一步。”      瑾萱觉得他话中有话,一手将缰绳递给了伯予,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前面的大草原走,“既然如此,又何必勉强自己!”      瑾萱极为冷淡的一句话,伯予再次抬头望了她一眼,眉宇间有了欣喜之色,无奈地说,“小姐你不要误会,伯予自然有自知之明!我并没有轻视别人,只不过这并非我能做的事情。”      “哦?”他的话引起了瑾萱的注意,来之前方承华向她介绍了眼前的人是个极为儒雅的人。      他说那话,瑾萱自然认为他轻视习武之人,所以他对在马背上生长的人也一概而论,只是没想到自己淡淡的一句话,他竟然能听出其中的意味。      伯予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瑾萱的身上,看她想得出神,说道,“小姐,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?”      瑾萱猛的一抬头,“先生是?”      “伯予,皇甫伯予!”他的目光好像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,“小姐忘了我,但总不会忘记进颍川的马帮吧?”      经他这么一说,瑾萱顿时恍然大悟,“原来是你!”      “小姐一句‘萍水相逢,莫问出处’令我印象深刻,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!”瑾萱的确早就将他忘记了,只是没想到他们又遇见了。      “我看小姐并非穷苦之人,为何会在这里?”      “先生连这个也能知道?难怪刚才有人对我说先生赛诸葛?”      伯予兴致勃勃地问,“那他还说了什么?”      “先生运筹帷幄之力远在张良、诸葛之上!”伯予听了哈哈大笑,“那准是夸大其辞,如果小姐不介意交我这个朋友的话……”      他的话还没说完,只听她说“戴瑾萱!”三个字,算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。      他们就这样牵着马走了很远很远,天边的云堆着,霞光从他们的背后射了过来,放出奇异的光彩,为他们辟开了一条路。      那样火红的焰,将云一朵一朵地灼烧着,整个天空似大熔炉一般,红艳一直延伸着,望不见尽头。      在颍川的日子,瑾萱大多留在自己的住处,从马场回来之后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外头是怎样的世界,她早就不在乎了。      她向方伯伯借了许多书,闲暇的时候看看书,不然就和父母、致远写写信来打发时间,她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,每天过得实实在在又感觉特别的虚无,有时候一个人对着窗前发呆,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      伯予约了她几次,让她陪他出去逛逛,瑾萱总是推拒。今天总算是答应了,还未到约定时间,伯予就早早过来等候她了。      这是他第一次来瑾萱的住处,免不了四下打量一番。她这屋里十分简单,一张床一张桌子,桌上一头堆着厚厚的一沓信纸,另外一头堆着一叠高高的书,环扫四周,没有一处可以坐的地方。瑾萱觉得不好意思,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。      伯予倒不介意,自顾走到桌前,拿起最上面的信封,上面写着“瑾萱启”,下面一封也是写着同样的字。      既然和家里有来往,那就不是家里的问题,伯予不禁眉头一皱,“瑾萱,你为什么不回家?为什么?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目光有些飘忽不定,“家?我在这里挺好的!”      伯予放下信回身看着她,“你的身世,你的一切,都像迷一样,让人猜不透!”      “既然不透,那就不要猜。好了,难道你提早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?”她灵动的眸子转着,里面却深不可测。      伯予笑了笑,“走吧,再不出去,你就要生锈发霉了。”瑾萱拿着外套跟着他走出来,“我既不是铁又不是面包,怎么会生锈发霉!”     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她终于笑了,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,尽管那笑是那样细微,那样不易察觉,但总归是笑了。      晴空万里无云,天空碧蓝碧蓝,澄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。他们由石洞门走了出来,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街,颍川的街道不像平昌那样繁华。街道铺着大石头,在太阳光的映衬下,反射出一股夺人的光芒。      伯予和她肩并肩走着,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,两个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沉静,倒让他有些不自在了。      而她好像心事重重,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一概不知。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,愈发为难了,只好说,“肚子饿吗?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馆子,我们去吃饭?”      瑾萱一直心不在焉,她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,“我不饿!”他无声地叹了气,瞥见远处卖报童,就迎了上去,接过卖报童的报纸,他心中有了种踏实感。      瑾萱看着他手里的报纸,一脸愧疚地说,“很抱歉,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你看,找我出来就是这样的结果,害你无聊了。”      伯予将手中的报纸扬了扬,“要看吗?”瑾萱一手推开,那动作也出乎自己的意料,“不,我从来不看的!”      伯予的表情一下子僵住,立马问,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瑾萱将脸撇开,不由地深吸了口气,“没有!”      伯予看着她,最终将视线投向了手中的报纸,他干脆摊开报纸,上面又是一则又一则的征战新闻,过完年又要打仗了,到时候皇甫柏定会叫他返沪,他的思绪渐渐被上面的消息牵引,脸上逐渐露出忧愁之色。      他们一直往前走着,也没有事先说要去哪里,过了半晌,瑾萱才察觉出伯予的神色,“怎么了?”      “估计不久我就得离开颍川了!”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哀伤,“此次一别,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。”      瑾萱以为伯予是为自己的事情在烦恼,听了这话顿时豁然开朗,说道,“你还真的赛诸葛,看看报纸,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离开了。”      伯予无奈地笑道,“若是诸葛,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而我却没有诸葛的能力!”      瑾萱晓得他不喜欢战争,但那里才是他大展鸿鹄之志的地方,“军事家就该在战场上,别让‘吴用’真的‘无用’。”      伯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,眼底是欣赏的目光,“你什么都知道了!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只知道方伯伯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那些话。”      伯予将视线投得很远,许久才说,“奈何生在乱世,匹夫有责啊!”      他们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,已经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,巷口拐角的地方,瑾萱突然听到有人喊“波波糖!”      她突然变得惊恐万分,似乎想一下子就扭头离开。      但无尽的思绪已经在脑海中衍生,他们是步行出来的,听到路旁有人喊“波波糖”,瑾萱跑了过去,满心欢喜地问,“怎么卖啊?”      “一个铜板四粒!”      见她如同孩子般,铭章忍俊不禁,笑道,“原来你爱吃这个啊!”      瑾萱笑着回答,如花的笑靥绽放在空中,“小时候我最爱吃这个了,含在嘴里半天还没融化,哄小孩最好了!”      铭章随即掏了钱,买了一大袋,说,“好,我就买这个哄你!”      瑾萱娇嗔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!”      那卖糖的婆婆笑道,“哄太太也是一样的!”瑾萱嘴角的弧度缓缓地隐匿了,只是默默低下头去。      铭章知道她想什么,却故意笑着对那婆婆说,“借您吉言!”      过往的记忆一下子涌现,那不过像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,他曾经如此珍爱她,而今却天涯陌路,恩断情绝了。      她再也承受不住,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。      那些回忆蚕丝剥茧般一层一层地褪了下来,剥到最后却只留下一个空壳,苍白无力地留在人迹罕至的地方,一切早已化为几缕青烟淡淡地散尽,剩下的无声叹息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,她早已失去了承受的力气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8 48、梦中之景 ...   伯予不知不觉已经抽了第三根烟了,他一直忘不了她当时痛哭的场景,她丢了所有的魂魄,一个人孤寂无依地走了好远,到最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陪在她身边,如果不是及时扶住她,恐怕当时她已经倒了下去了。      她的心一触碰到那些事情就无比脆弱,如同一张薄薄的蝉翼在空中飘浮着,大风一来她就会被撕扯得支离破碎。这些年来,他就只见她哭过那么一次,她的泪水此刻仿佛仍打湿在自己的衣衫上。      医生在里面查看瑾萱的状况,看护在外面替铭章包扎伤口。这是个套间,门开进去是客厅,再进去才是主卧室。      铭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,护士正拿着消毒药水清理伤口,肩膀上的肉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了,就连护士也有些看不下去了。铭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视线落在几米远的窗户上。      许泽之早就回来守在外面,铭章唤了一声,许泽之走了进来立即道,“夫人长期住在颍川,身边并无孩子!”      铭章的眼底忽闪过一丝哀伤,眸中的深意令人难以揣度,视线重新落回那窗上,只是平添了几分无望。医生从卧室走了出来,铭章立刻站了起来。      “夫人只是受到了刺激,并没有什么病症,好好调理几天就没事了!”      他听着医生的话愣了半晌,心里还在琢磨着许泽之刚刚说的话,眼神一直飘忽不定。许泽之干咳了一声,铭章回神“嗯”了一声,许泽之便将医生送了出来,护士随后也走了。      房间里终是剩下他们两个人,铭章怔怔地站在外面,屋里极为安静,隐隐约约听到外面风吹树动的声音,但里面却一点声响也没有,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进去。      屋内开着小灯,红色的玻璃罩子晕出一层红光,她苍白的唇好像覆上了点点胭脂,显得十分光泽莹润,灯光也将她的脸烘得美丽柔和。     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,小扇般的睫毛轻轻地动着。她紧闭的双唇隐隐透着一股倔强,要将人隔于千里之外。      他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,仿佛他们之间隔的不仅是六年,而是隔了一辈子,他再也靠近不了她。      他寻了她那么久,终于是见着她了,而这中间,隔了那么多说不清的事,隔着那么多说不清的恩怨,他忽而心底生出一种悲哀,倘若他们没有分离,现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。      她那张安详的脸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梦中,有时候一闭上眼睛,她就跳了出来,一点也由不得自己。那样的思念深深地侵蚀着他的心,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愫让他觉得无比可怕。      铭章的脚步忽然滞住,眼底带着无限懊恼、悔痛、哀伤、不舍,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什么。      他和她之间什么联系都没了,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,是她的怨恨,是他的悔痛。他的思绪在顷刻间崩塌,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,那么他宁可抹掉之前发生的一切,回到当初他们相遇的地点,有一段不同的邂逅,有一段新的开始。      只是这一切,都早已回不去了。现实活生生摆在眼前,那么苍凉无助,如同一把无形的剑,将人剌得体无完肤。      六年了,原来已经过了六年了。六年前的一切还那么清晰地烙在脑中,没想到一晃便是六年。六年那么短又那么长,六年来寻找她的日子是那么痛苦难熬,恨不得光阴似箭,一下子冲到和她重逢的这一刻。      他辜负了她六年,辜负了她当初对他的那份感情。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待,等待再次相遇的时刻,他想尽方法去寻找她,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放手了。      他知道自己是那样自私,那样残忍,但是遇见了她,他便再也没有控制的力量,他对不起她,他要用余生来偿还这六年来对她的亏欠。      她还是那么瘦,一点都没有变。      六年来,他无数次想着再见时的场景,无数次想对她说声对不起,而今她就在自己的面前,静静地躺在那里让自己瞧着,想着她如何抗拒,如何想逃离自己,现在她这样安分倒让他有些不适应,心底的惶恐慢慢衍生着。      她就那么真实地躺在床上,可是他总觉得眼前的人是虚无的,是遥不可及的,因为梦中有太多这样的场景,只是一次一次不断地重复演绎着。      此刻又好像回到了一场梦之中,他不想让梦醒来。      紫色流苏轻轻地摇着,风中微微带着点寒意。      屋内开着暖气,将人烘得暖意十足。铭章还是怕瑾萱着凉,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。      手刚触到窗檐,腕上的伤疤出现在自己的眼前,过去一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渐渐淡去,但当初的疼痛却那么刻苦铭心。铭章苦笑了一下,嘴角的弧度极为不自然。      六年来,它无数次地提醒着自己,当年她对他的恨是那样深,肉体上的伤口难以愈合,更别提心头上的。然而他相信痛苦的记忆如同伤疤一样,一点一点地结痂,然后只留下印记,最终会忘记了原本的伤痛。      窗台上的那株蝴蝶兰绿意正浓,六年来他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盆蝴蝶兰了。只是每次见着它,他都能想起那个暖和的午后,她俯身闻蝴蝶兰的香气,阳光洒在她的脸上,酡着一层淡淡的金光,令两腮微微泛红。      清风拂着她的耳际,发丝微垂,他看得恍惚,总觉得这世间的景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美了。      他重新回到床边,她的脸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颜色。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,那双唇更为红润,隐隐地透着一股巨大的诱惑。      他俯身下去,她的香气就萦绕在鼻翼之间,她近在咫尺,唾手可得,铭章盯了好久终是忍住,退到床边的一把软椅上坐下。      不知为何,心底有了几分满足。不管瑾萱现在对他是何种态度,她到底是回到自己的身边了。六年来戎马倥偬如白驹过隙,唯有对她的思念悠远绵长。他一手覆了天下,不过是为了再次遇见她之时,可以将最美的盛世呈到她面前。所有女子在他面前黯然失色,他能为她执著的,也就只有这一生了。他已经错过了她六年,从此再也不想错过她的每一分每一秒。      晚上八点钟的光景,瑾萱终于醒过来。周围的一切还都那么熟悉,恍如梦中之景。      时光好像倒退了好多年,退到了那最情深意重的时候,自己因为吃一小块桂花糕过敏,他居然在床前守了整整一天。      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,她早已无力去回忆这些了。她并未发现铭章就在旁边的软椅上,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。     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,被子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。铭章靠在软椅上,柔和的光淡淡泻在他俊朗的脸上,呼吸均匀但睡意极浅,一有声响就马上醒了。      “瑾萱!”他睁开眼睛,也好像做梦一般,极为平静地唤了一声。瑾萱一听声音顿时僵在那儿,也许是因为惊吓,也许是因为怀疑,也许是……      她也分不清楚,那声音隔了这么久却始终那么熟悉。只不过这一切早已不值得她去贪恋了,她从床上下来,回头冷冷地看着他。两个人的对视是一场僵持,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决。      铭章的眼里总是带着一团火焰,会在瞬息将人烧成灰烬。瑾萱终是撇开脸,嘴角动了动,“督军,我不过是平常百姓,请督军不要为难我!”      铭章的心忽然被重重地敲了一下,愣是呆了半晌。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刺耳,督军——这个世上最生硬的称呼。这代表了尊卑,代表了疏远。在她眼里,他早已和路人无别了。      此刻瑾萱已经清醒过来,她知道外面都是重重的岗哨,她是走不出这督军府的。铭章站了起来,长长地吁了口气,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压力全部吐出来,缓缓地说道,“这些年,你过得怎么样?”      瑾萱平静地站在他面前,嘴角浮出一丝冷笑,“承蒙督军关怀,过得很好!”      他回想她当日如花笑靥,而今那笑却像一根无形的针,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心里。一阵刺痛之后,却看不见任何伤口。他心底生出一种无边的绝望,哀伤地说道,“我知道,是我对不起你!”      “督军说哪里话,瑾萱可担不起!”她那样客气,那样冷漠,他们就像是最陌生的人,再无任何牵连瓜葛。他突然觉得无比迷茫和惶恐,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个万丈深渊,看得见彼此却再也触碰不得,他不禁上前一步想要去抓着她,瑾萱防备地退了两步。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49 49、千疮百孔 ...   “如果没有什么事,请督军放我回去吧!”      她一直是冷冰冰的态度,那冰冷的言语仿佛霎时可以将这空气冻结。      坚冰是杀人的利刃,刺破血管却不见流血。      此刻她短短几句话,已经将他捅得千疮百孔,看不见的伤口在心里慢慢溃烂,那种千刀万剐的感觉让他忽生出一种绝望,铭章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,“不,这辈子,我都不可能放了你!”      铭章眼底的火芒好像瞬间喷了出来,他一大步上前拉着她的手,死死地攥住,力气大得惊人。      屋内那么暖和,而她的手竟然是那样的冰冷,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也像这手上的温度。      他的眼底有无限的恐惧和绝望,那张脸凶狠得如同要噬人一般。瑾萱努力往回抽,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,却不及他的力气,始终没能挣脱开。      瑾萱一直挣扎着,终是压抑不住怒吼道,“陶铭章,你放开我,放开我!”      而他只是死死地抓牢,并没有下一步动作,他害怕她的挣扎,害怕她的抗拒,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。      瑾萱怒斥道,“陶铭章,你不觉得可笑吗?你都已经将我休了,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,我们早就恩断情绝了!”      铭章听着她的话,眼神愈加令人捉摸不透,空洞地落在她的身上,又像是落在她背后的窗上,他的脑袋忽然一嗡,瞬间感觉像要炸开了一样,是啊,原来早就恩断情绝了。      对于她来说,过去的一切早就结束了。他嘴角浮出一丝凄楚的笑容,咬着牙说道,“是啊,我是可笑,我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。但不管谁嘲笑,我只知道,我再也不能放开你了!”      灯光照射下他手腕上的伤疤好像跳了出来,隐隐的晦暗显得无比苍凉可怕。他的袖口在牵扯中向上收,腕上的红绳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颜色,只剩下苍白,苍白得让人觉得凄凉。      他手上的力度总是那样强硬,瑾萱知道自己挣脱不开,她终于放弃了。      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也没力气去挣扎了。她淡淡地说,“那你怎样才肯放过我?”      这次瑾萱并没有逃避,她的目光极为冷淡地注视着他,铭章看着她,空洞的眼神像在寻找一个答案,但若要是有答案的话,他何必苦苦找了她这么多年呢。铭章不能回答,只能将视线撇开。      瑾萱突然迈了一小步,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。铭章一惊,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,她早用自己的唇覆了上去。      那样香软的气息充斥在鼻翼之间,但唇 瓣却只剩下冷冰冰的温度。即使这样,这也是他最为迷恋的东西。她用力地吻着他,她从未对自己有过这样的狂热,铭章松开手去揽着她的腰,将她箍得紧紧的,完全沉浸在这样缠绵的吻当中。      他想了六年,盼了六年,周围终于又都是她的香气,这样致命的蛊惑,叫他如何能放开。      他紧紧地抱着她,力气大得惊人,似乎快将她捏碎了。瑾萱知道是痛,但她的手却沿着他的脖颈往前,去解他胸前的扣子,一颗一颗地往下。      他吻得那样迷乱,忘乎所以,忽然觉得胸前一阵冰凉,她一双冷冰冰的手正覆在他早已沸腾的胸膛之上,他终于克制住,睁开眼睛迷离地唤了一声“瑾萱”。      瑾萱笑着看他,笑得好温柔,眼神之中竟然带着些许的妩媚,“这不是你想要的吗?我只求你放了我!”      她的唇又覆了上来,一点一点地褪去他的外衣,而他怔怔地想着她的话,心不知不觉又痛了起来,他此时慌乱到了极点,心里的火焰早已被她的话扑灭,剩下的只是没有温度的灰烬,他双手抱着她瘦弱的肩膀,眼神里尽是痛苦,却只能这样无助地看着她。      他的确怀念她的温存,怀念她的一切,但他怀念的是她真心实意给他的一切,而不是现在冷冰冰的交易。      他看着她,她的眼中竟然这样波澜不惊,这样冷静倒让他心生害怕。     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在痴迷,而她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。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将她伤得那么深,而如今却找不到最好的方式去面对她。      他突然松开手,不由地退了两步。眼底再无光芒,所剩的尽是绝望,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懦弱。      他驰骋疆场面对硝烟强敌也无所畏惧,唯独在她的面前,他是懦弱的,不堪一击的。他快步走了出去,更像是狼狈地逃了出去。      他可以掌控全天下,却掌控不了她,在她的面前他是那样无能为力。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面目,这世上唯一能伤到他的,也只有她了。      听到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瑾萱突然失了力倒在地上。她没有力量挣扎,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保护自己。她承受不了他给的一切,爱得越深只会痛得越彻底。      那样的爱是一场冒险,而她早已没了冒险的心情了。他许了她一世韶华,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将她抛弃。她宁愿没有曾经拥有,那么她也就不用那么痛彻心扉了。      这世上的真真假假太难分辨,她再也不愿意去相信了。过往的一切早已如尘烟,漫漫地散在空气中,似有若无。      屋内的灯好像在一圈一圈地缩小,直到覆灭了任何光线。屋内空荡荡的就只剩下她一人,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向她涌来,如海水般一下子将她吞噬。      冰冷的海水浸泡着她冷冷的身躯,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退去,只剩下一副躯壳,在荒无人际的海上飘荡着。    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,香寒端着食物进来。见瑾萱坐在地上,慌忙搁了东西,赶紧将她扶上了沙发,香寒犹豫了一下,喊了声“夫人,你这是怎么了?”。      瑾萱目光本是死死的,听她的声音,突然将那冰冷的视线投向香寒,香寒不由地打了个寒战。      房间内只开着一盏小灯,如红灯笼一般拢着一个光圈。      香寒起身开了大灯,屋内瞬间变亮了,瑾萱不由地蹙眉,那亮光太过刺眼,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自如。她看了看四周,一切如旧。     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床头书架旁,那里还挂着一桢她当年写的字,隔了六年那墨迹居然没有褪去。也许是裱得太好看,恍惚让人觉得是名家大作。      他说过一定要将它装裱起来,他真的做到了,可是裱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?瑾萱的嘴角不禁起了一丝冷笑,她不需要那些虚无的承诺,她过去真正需要的东西他背弃了,而今她什么都不需要了。      香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她本就认得几个简单的字,虽不大解那诗中的含义,也隐约可以猜出几分。      “小姐,先吃饭吧!”香寒将食物端了过来,里面是三样小菜和一碗清粥,瑾萱默然地接了过去,轻声问,“外面什么情况?”     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力气,轻轻地吐了出来。香寒见她吃了一口,稍稍放心,便说,“一路过来都是岗哨。”      香寒试探地问了一声,“小姐,督军莫不是想囚禁你?”      瑾萱并没回答,只是木然地一口一口喝着那清粥,上面三碟小菜一样没动,眼神落在某个地方,眼底是无尽的寒意。她食不知味地喝着,没多久就将粥喝完了。      香寒接过碗,碗上还残存着温热,香寒蹙着眉问,“小姐还想再吃点什么吗?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起身往门外走。香寒放下碗追了追了上去,她脚步极快,香寒刚走出主卧室就见她拉开门出去了。      外面两名岗哨只是恭敬地立正并不阻拦她,瑾萱沿着回廊走了出来。回廊上挂满了宫灯,宫灯外新糊的一层黄纸,一盏一盏橘黄的灯笼簇在檐下,一直延伸到尽头,如同漫山遍野结出的石榴,果实圆润丰满让人喜难自禁。      暖黄色的灯光拂在她凝脂般的脸上,更生出一种生硬的冷漠。她走得快,脸上一层阴暗又一层暖黄,神色分辨不清。      刚下了回廊,许泽之迎了上来。他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,瑾萱绕开他,他也不阻拦,只是默默地跟在背后。      他脚上的军靴踏地有声,越走越急促,敲得瑾萱心烦意乱。瑾萱忽然脚步一滞,回头对着许泽之冷冷地说,“许泽之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      月光从背后洒了过来,裁剪出别致的轮廓倒映在地上,她的脸陷在阴影中,显出不一样的冷漠。      许泽之顿了顿道,“督军吩咐过,夫人想去哪里都不可以阻拦,不过需由泽之陪着。”      瑾萱眼眸微敛,那目光一点一点地往许泽之身上移动,平静之中酝酿着大风暴。      许泽之无奈地望着她,像是恳求,像是安慰,她知道自己此刻逃不开挣不开,“那你去给我安排个房间吧,我不住那里!”      许泽之略微沉思,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,缓缓说,“今晚太过匆忙,泽之这就派人去安排,还请夫人先暂住一晚,明早泽之过来请夫人。”      他了解铭章的想法,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抚瑾萱。但他言语是那样恭敬,暖暖地漾在她的心中。瑾萱蹙着眉,推开许泽之往回走。      月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,好长好长的落寞映在地上,在地上拖得更长更长……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0 50、叫人心碎 ...   瑾萱一夜半梦半醒,天还未亮就起来了,外面是雾蒙蒙一片。她走到窗边,玻璃蒙上一层薄薄的雾,她的手指无心地画着,看上去窗户好像被一刀刀割裂了。      她看见外面的蝴蝶兰长得十分好,心里顿时觉得压抑,这屋里的空气令她难以呼吸,她迫不及待地想走出去,想和窗外的蝴蝶兰一样享受自由。      刚走到主卧室门口,见铭章躺在沙发上,她的脚步突然顿住。他双手交叉在胸前,只盖着一层极为单薄的毯子。屋内的灯亮了一夜,整个屋子比外面的天还亮。      铭章剑眉清朗,不过睡得极不安稳,时不时翻身。瑾萱看了外头一眼,返身回卧室。铭章本就睡得极浅,听到细碎的脚步声,知道瑾萱醒了,揉了揉眼睛也就起来了。      他昨夜回来得晚,连军装都没有脱就睡下了,他现在脱了军装放在沙发上,走到主卧室前轻声地唤了声,“醒了吗?”里面没有人应答,他自顾进去。      主卧室并没有门,中间隔了一扇屏风,湘绣的做工非常精细且出彩,上头织锦上缀着淡淡的墨竹,就像新墨刚刚泼洒的一样。      铭章绕过屏风,见瑾萱背对自己坐在床沿。      他并不说话,径直往衣柜去,从里面拿出一件浅棕色线绢驼绒袍子,往外走了几步,脚步不像刚才那样从容,走到屏风处,终是停下来背对着瑾萱说,“洗漱好了就出来吃饭吧!”     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,慢慢地从喉咙里吐了出来。外面早就摆了饭,香寒也在外面候着,见铭章出来她就进主卧室了。      香寒伺候着瑾萱,她自己随意地整理了一番,之后仍是坐在床沿。香寒唤了一声,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好受。      瑾萱抬头望见香寒眼底的无助,只觉心里如千斤重锤压着她,她终于起身出来。瑾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。      铭章坐在对面,本是微笑面对她,见瑾萱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,心里稍稍不满,蹙着眉转脸向香寒,“你若是伺候不了夫人,那我就换别人!”      香寒自然知道铭章心里不悦,但他突然抛出这句话让她无比怔忪。铭章的目光无比锐利,隐隐透着强大的威慑力,她不敢吱一声,只是默默地望着瑾萱。      瑾萱本是一言不发,忽淡淡地说,“你不要有气就往别人身上使!”      铭章看着她的表情,见她开口说话态度便软了下来,手一摆示意香寒出去,同时嘴角扬起一个弧度,“我这几日有空,你想去哪里,我带你去!”      瑾萱闭口不答,自顾自地吃饭。      铭章说,“你知道吗?我昨晚做梦了,不知道为什么,我最近总是反反复复做这个梦。”      他眼角浮出一丝凄楚,“我居然梦见炮兵在装弹,前方硝烟滚滚,我站在高台上冲着他们大喊‘一发装填,距离2500,向右25……’,我还没喊完,忽听‘砰’震耳欲聋的一声,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。半夜醒来的时候,竟然是一身冷汗。”      他顿了顿,长长地吐了口气,“我居然梦见自己死了,这是不是太可笑了!”      瑾萱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,铭章接着说,“我总想着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,想想这家国天下,哪一样不是在我手中,任凭我呼风唤雨,可我却觉得我什么也没有,那平常百姓家的幸福,是我所企及不来的。”      他言语之中带着无尽的忧伤,想对她说的话太多,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。      他放下筷子,伸出手来握住瑾萱的手,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,“瑾萱,我别无他求,我现在只要你,只希望你回到我的身边。”      瑾萱猝不及防,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收,用拇指顶着他的虎口,寸寸抽离。铭章的手滞在半空中,而后缓缓地落下,他的一颗心也跟着缓缓地坠下。      他笑着,笑意令人无比心疼,“母亲回十里戴官邸了,六姐嫁人了,这家就剩我一人了。这偌大的府邸,四面都是冷冰冰的墙壁,看得叫人心碎。”      瑾萱不愿再听他继续说下去,打断他的话,“你放我走吧,致远还在法国等着我!”      铭章却恍若未闻,接着说,“你知道吗?六姐和那皇甫将军的婚事我本是反对的,可见那皇甫将军对六姐那样痴,心里不知为何就隐隐地痛着,后来我明白了,他待六姐就像我待你一般,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就这样放手了。六姐出嫁的那天,几乎全平昌的百姓都来看了。车队从南门排到北门,浩浩荡荡地穿过整座平昌城。我送六姐出去的时候,见着那人山人海,恍惚之中觉得是我们的婚礼,千千万万的人都在看着我们,所有的人都在为我们祝福。然而……”      他将目光抛得很远,仿佛回到了当时他和她相爱的时候,那个最情深意浓的季节。      瑾萱此刻什么也思考不了,她看似沉着地重复了一遍,“致远在法国等着我,我们就要结婚了!”      铭章不怒反笑,“这么多年了,若是你真的爱他,为何等到现在才结婚!”      他一句话就将她的谎言戳穿,瑾萱被激怒了,冷冰冰的脸上一下子起了波澜,丢了筷子说道,“陶铭章,我们已经离婚了,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,我的事情不用你管!”      他反倒是一脸平静,“瑾萱,我没有法子了,我一定要留着你!如果你想见洪致远的话,我可以派人请他回国。”      他继续说道,“我之前答应你的样样没有做到,不过我现在要去一一实现了。我现在没法子陪你回十里戴,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将你父母亲请过来了,以后他们和我们一起住,那样你就不会寂寞了。”      瑾萱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,睁大眼睛瞪着他,“陶铭章,你到底想怎样?你折磨我还不够,你还想拿我父母怎么样?”      她越说越急,喘着大气,眼底闪现出对他无尽的怨恨。      铭章不能去迎接她仇视的眼神,遂将视线移开,“你放心,我只不过是想尽尽女婿的孝心。这六年来我害苦了你,现在我要一点一点地补偿你!”      他语气是那样温和平静,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。      瑾萱冷笑道,“你给的我要不起!”      瑾萱咬着唇狠狠地瞪着他,她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,转身回卧室,铭章望着她的身影笑着,却是一脸掩盖不住的落寞。      客厅铺着鹅黄色的毛茸茸毯子,瑾萱三步并做两步走,脚底深深地陷了进去,却感觉踩着一阵实一阵虚。      从香寒手中接过听筒,手在微微地颤抖着,她犹豫了一下,发出“喂”一声,声音极其微弱,弱得几乎听不见。      电话那头容芷唤了一声,熟悉的声音缓缓地进入瑾萱的耳朵,因为激动她好像有些哽咽。她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,声音仍是有些沙哑,“听说铭章找到你了,本想去见你的,但最近身子不便,也只能先这样了!”      瑾萱“嗯”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,只是将视线移向窗外。      客厅里的一排排窗户已经改成西式落地窗了,像一道道透明的门。      落地窗对着院子,院子里所有的景致一览无余。      秋末的阳光格外温暖,夹着些萧瑟的风吹了进来,窗帘上的五彩流苏正轻轻地摇晃着,像唱着一首广为人知的歌谣。      听到容芷叹了一声又接着说,“这些年你都在哪里,过得怎么样?”     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,之前也已经想好要怎么说,只是一听见瑾萱的声音,那些话语在心中又如同乱麻一般久久难以理开,所以也只能这样问了。      “我住在颍川!”瑾萱只回答了前半句,她简短的回答让容芷觉得分外陌生,隔了这么久,到底是生分了。      瑾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早就五味杂陈了,心底也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地悲伤了起来,只是强忍着,过去太多的事情堆砌在心头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该从何处回答。      容芷又沉默了半晌,声音带着悲戚,说道,“这些年苦了你了!当我知道情况的时候已经晚了,是我们陶家对不起你……”      容芷哽咽着,一句话难以顺畅地说完,“母亲时常念叨着你,要是知道你回来了,一定会非常高兴的。”      瑾萱蹙着眉,听着这些话鼻子一酸,只觉胸腔一阵起伏,一手扶在沙发上,还是倔强地说,“过去了,都过去了。”      容芷说,“铭章他自然是错了,自然是对不起你,我也不是来当说客的,只不过他这一片痴……”      容芷还未讲完就听见瑾萱冷冷地回答,“我早就和他离婚了。”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1 51、虚无缥缈 ...   她没见着瑾萱的表情,只觉得那声音冷淡到了极点,隐隐透着几分寒意。      容芷的话哽在喉咙里,“你当初那样爱他,难道你真的就放下了。当初你奔赴平昌,那样不顾一切,这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。不要……”      瑾萱突然打断她,“容芷,你别再说了。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做了这个决定。现在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,如果你还想说这样的话,那我就挂电话了。”      “别!”容芷急忙地喊了一声,“你不愿意听我也能理解,那我就不说这些了。”      她转了话题,“我虽不能去见你,不过你要是有空,倒是来看看我罢,我真想见你!”      瑾萱点点头,应了声“好”。      阳光一点一点地退去,秋日的白昼渐渐短了些,许多植物早已褪了颜色,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,随着微风在地上缓缓挪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      瑾萱忽然想起一句话,“秋叶见秋风,一回见比一回稀。”有些黄叶还挂在枝头,随风悠悠地打着转儿。院里的常青树绿意正浓,发黄的叶子掩在其中,形成强烈的反差。      瑾萱的视线抛得很远,但是视线所及也已经分辨不清是绿是黄了。      “又是一年秋。”瑾萱喃喃地开口,好似在对自己说,容芷却听得分明,她接着她的话说,“是啊,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。      平昌哪一个节日都不比这节日过得隆重,到时你可得出去好好看看。大街上挂满了彩灯,从街头一直延伸到巷尾。到时候还会有许多表演,像龙灯舞、彩龙船。      最有趣得要算是那彩龙船了,里面有各种装扮,白娘子和许仙啊,梁山伯和祝英台啊……”      瑾萱漫不经心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容芷讲到半途停下,忽听她叹息,“没想到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,好怀念当时的场景。人的生命这样短,那些不愉快的事情,该忘的就忘了吧!”      瑾萱知道她想说什么,突然“哎”了一声,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喊“我马上就来。”      容芷无奈地笑了笑,“我知道你不爱听,你忙去吧,我改日再找你!”      瑾萱挂了电话却久久地停在那里,她坐了下来,目光显得有些呆滞。      她坐在沙发上,整个人显得那么娇小。阳光褪去瞬间将所有的光芒都一并席卷,容芷说的都是道理,刹那芳华转瞬即逝,是该怀念是该忘却?      但是,究竟哪些记忆是该铭记的,哪些记忆是该忘却的,她早已分不清了。月色渐渐将整个大地笼罩,客厅里几分晦暗,外面仿古宫灯微弱的灯光洒了进来,微敛成一小团明亮,静静地打在她的脸上。      瑾萱已经有好几年不看报纸了,容芷出嫁的消息她自然是不知道。      隔了这么多年,知道也没什么用。她觉得有些乱,有点怕,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,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。      现在虽是出入自由却无法从他的世界脱离,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,只有侍弄些花花草草来排解。她手上的剪刀时动时停,有时候回过神来却回想不起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。      一个近侍官在许泽之耳边说了几句,许泽之走上前来道,“夫人,督军让你去客厅一趟。”      瑾萱不理会,自顾自地裁剪着乱枝,许泽之补充了一句,“说是贵客到了,还请夫人去一趟!”      瑾萱听是贵客,犹豫了一下,就随手将剪刀交付许泽之。      还未走到客厅,远远地就听见一个小男孩清脆的声音,他嘴里不断地喊着,“爹地爹地!”      铭章的笑声杂在其中,瑾萱进来才知道原来是上官曼柔。      那孩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简直和曼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红扑扑的脸蛋让人一见就喜爱,瑾萱的目光一下子被引了过去,怔怔地看着那孩子。他约有五六岁,铭章正顶着他骑马。      瑾萱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,她突然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,那么幸福美满,而自己从来就只是个外人。      曼柔见她来了笑道,“快进来!”     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,婉转动人的嗓音好像一首美妙的歌。      瑾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铭章见她到来就将孩子放下,默默地望着她,他的目光始终那样坚定,墨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道不明的哀伤。      那孩子见着瑾萱也不怕生分,居然迈着小碎步跑过来拉着瑾萱的手,摇摇晃晃说道,“姑姑,姑姑我会背诗了。”      他不管瑾萱脸上是何种表情,只顾磕磕巴巴地背着,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      他的手小小的软软的,可以让瑾萱一手牢牢地包住。瑾萱看着他,握着的手竟然一时舍不得放开。      曼柔不禁扑哧一笑,道,“锦儿,这不是容芷姑姑!”      锦儿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瞧了瑾萱好一会儿,他的脑袋耷拉着,好奇地问,“不是容芷姑姑?那你是谁?”      瑾萱不禁俯身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颊,几日来的郁闷好像被眼前的孩子一扫而光,说道,“你叫锦儿?你真棒。谁叫你背诗的?”      锦儿笑了笑,那笑靥暖暖地融进了瑾萱的心里,撅着嘴巴不情愿地说道,“容芷姑姑老是叫我背诗,不过这首是爹地教我的!”      他指着铭章,铭章也只是淡淡地笑着。瑾萱并不看铭章,只顾哄着锦儿。      曼柔笑道,“铭章就是喜欢和他闹!”      她对着锦儿说,“这个也该叫妈咪,是瑾萱妈咪!”      瑾萱好不容易的微笑渐渐在唇边消失,心里道不出滋味。锦儿眨着眼睛,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瑾萱说道,“那我不就有两个爹地两个妈咪了吗?”      曼柔摸了摸他的脑袋,“是,你有两个爹地两个妈咪!”那孩子似乎还理解不过来,一直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睛。      瑾萱不知道曼柔为何没有嫁给铭章,现在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。每次见着她,她嘴角总是挂着微笑,总是那样优雅大方温柔美丽。      一直以来,她似乎没有任何敌意,只不过自己和她还是太陌生了。      他们看着自己和锦儿说话,瑾萱还是觉得自己那样格格不入,便说,“曼柔,我有点累了,我先走了。”      曼柔见她刚刚和孩子玩得那么开心,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这下又隐了去,急忙说,“瑾萱,我有话想对你说。”      曼柔看了铭章一眼,见铭章不自然地将目光撇开,她知道他心里的想法。      瑾萱笑了笑,“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!”      她自顾自地走了出来,曼柔知她是气话,对身后的锦儿说,“你同爹地玩一会儿,妈咪很快就回来!”      孩子懂事地点点头,曼柔早已出来追瑾萱了。      曼柔也不顾了,直接将瑾萱拉往后院。      后院一排木棉树立在那儿,参差错落。      他说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陪她一起种一棵木棉树,他说到时候要和她一起在这树下喝茶,他说……他说了许多,她也忘了许多。      他要求她的样样事情,她未曾答应,后来想想,不曾答应的事情实现了,答应的反倒虚无缥缈了。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排木棉树,脸上没有任何惊异的神色。      曼柔拉起她的手激动地说,“每年的那个时候,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里。他用手指挖开每一寸泥土,又重新覆了上去。他一直挖一直挖,挖到五根手指头混着泥土和血,石头划裂他的指甲,他才肯罢休。他麻木地做着这些事情,一遍又一遍,管谁开口也劝不了。我开始并不知道他为何做这样的傻事,直到前几年我才弄清楚。铭章对你,一直没有变过。”      瑾萱看着眼前长得比人还高的木棉树,只是淡淡一笑,笑容显得有些凄凉,“你不用对我说这些,我已经没这份心思了。”      她挣开曼柔的手走了过去,伸出手抚在乳白色的树干上,“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,永远也回不去了,我只想忘了,忘得一干二净就好。”      “铭章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,他现在不可能放了你。”      瑾萱说道,“那又如何呢?我早已不值得他玩弄了。”      曼柔见她那样坦然的神情,心里生出一种深沉的凄楚,“他从未玩弄你,他爱的是你,一直爱的是你!”      瑾萱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木棉树说,“你是清楚的!”      她忽然转脸面对曼柔,“你知道吗?我之前活得好辛苦,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。我一直摆脱不了那些记忆,刚离开的那会儿,听到镇上有人叫卖波波糖,我听着听着突然就哭了。走了好远,见路人一直对着我瞧,才发现我自己哭了。那个时候,我真觉得自己好傻好可悲,最初那么美那么真,而现在却是如此狼狈不堪。”      她说得那么平淡无味,却透着沉沉的悲哀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2 52、芒刺在背 ...   曼柔的心也跟着揪着,传来阵阵疼痛。      她清楚瑾萱对铭章的感情,只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,才会弄到现在这般模样。      见曼柔没有答话,她忽然笑道,“都这么多年了,我不怕你笑话了。”      曼柔只觉得心底无限的悲凉往上涌了出来,迫切地说,“瑾萱,是我不好,不该和铭章一起骗你,可是当时那种情况,我已别无选择。你知道吗?铭章其实是有苦衷的,他当时得了肺病,以为自己的一生到了头。他给不了你幸福,休了你不过是……”      瑾萱的眼底闪现出一丝亮光,瞬间又灭了,她唇上的笑意更浓,打断曼柔的话,“休了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幸福?”      她的一声反问叩在曼柔的心上,“他陶铭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,他若是真的爱我懂我,为何就不想想我的感受。”      一句话将曼柔堵得无言以对,她顿了顿,“他就是不想让你跟着他受罪,当初那种形势,你也知道铭章的性子,他爱你爱得那样深,哪肯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,这样做都是迫不得已的。他苦寻了你六年,等了你六年,难道他的心思,你全都不了解吗?”      瑾萱只是冷笑,“好一个迫不得已!罢了,已经过去这么久了,再说也是无益。”      曼柔继续说,“你要知道他当时病成什么样了,你就不会说这样绝情的话。病痛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,那个时候他忍着所有的疼痛对我说,只要心里记挂着你就没事了。他一个劲儿地高烧,全身浮肿已经下不了床,用了许许多多的药却不见好转。每天注射治疗更是令他苦不堪言,一次次的手术将他折磨得好苦,那时候不止是他,连我也早已绝望了。”      “你不要再说了!”瑾萱将脸撇开,她不想再去面对那些过往。      曼柔却不依不饶讲下去,“天寒地冻的雪夜,他将身体泡在冷水里,不一会儿那水面就结冰了。从冷水里出来,他全身已经黑紫,身体早就冻僵了,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才恢复,恢复之后又要开始浸泡在冰水里。日复一日,这样的治疗实在是太痛苦了,我知道他是靠着什么毅力挺过来的。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要受这般痛苦不如早死了算,可是他就是抱着再见你一面,一次又一次地过来了。铭章并不是无情,而是对你爱得太深,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。如果你真的能抛弃过去的一切,那你为何还一直耿耿于怀,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?你到底是爱他的,所以过了这么久,你还是不能原谅他!”      瑾萱只觉得脑袋嗡嗡的,早已不能听曼柔说的话了。      那些漫长的岁月,那些过去的回忆,如同一张无形的网,一直将她紧紧裹住,越裹越紧。      她早已被裹得难以呼吸,哪里有力气去思考别的。那张网早就尘封,她再也不愿意去揭开了。她恨他,她怨他,却到底还是爱他。      她紧紧地蹙着眉头,闭着眼睛不去看曼柔。但过去的一幕幕却如潮水般涌来,在眼帘里重新上演。她推不掉逃不开,只能任由它闪现着。      明明知道早已回不去了,却还有人这样坚持着。过去的一切如同旧伤疤,再次忆起就是将旧伤疤扯开,一次回忆结一层疤,早已在肌肤上堆成厚厚的痂了。那痂成了身体的印记,再也抹不掉了。      瑾萱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屋内开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,整个卧室呈现出一种暖融融的色调。      外面虽然寒冷,但是屋里早就开着暖气,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温暖,倒让她有一种燥燥的感觉。她盖着被子,被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,恍惚之中她觉得那花是开在太阳下,太阳晒得被子暖烘烘的,连同她的背也快要烧起来,就索性掀开了被子。      曼柔的话一直在她的心里回荡着,令她无比烦躁,她不愿去多想,但却阻挡不了那些思绪。      想着想着,心里又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和恐惧,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,可就是控制不了,于是越来越烦躁。      她本来想起来,忽听见门外有了声音,将被子一遮,又重新躺了回去。      铭章走了进来,进了卧室脚步放缓,见她仍在睡觉,便站在那里。      瑾萱知道他进来,闭着眼睛假装睡觉。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,只是突然间一颗心扑扑直跳,屋内本是极静,她仿佛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那样剧烈地响着,她越听越是不安,但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      他站在那里许久,瑾萱不见他有其他的动作,她只听见进来的脚步,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,不知道他到底是出去了没。      过了半晌,瑾萱已经有些睡意了,才听到一些窸窣的声音,铭章终于出去了。      她好像得到解放似的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紧张,也不愿仔细地想。她想着她的那份坦然丢到了哪里去了,她告诉自己决不能因为曼柔的一席话就软弱屈服了。      事情隔了那么久,再想也是没有意义了,她这样劝着自己,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。      过了夏天,平昌的夜来得特早,傍晚五点钟的时候天已经全部黑下来了。瑾萱醒来,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了。      瑾萱走了出来,想着香寒怎么没喊她吃饭,一走出卧室,见铭章一手撑在沙发上,不由地吃了一惊。      铭章睡意极浅,一听到动静他就睁开眼睛,见她出来笑了笑,“醒了,那就一起吃饭吧!”      他喊了一声香寒,香寒和几个丫头一起进来。      原来香寒早就备下了饭,铭章让她等瑾萱醒了再摆饭。      她们将菜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,瑾萱闻着那味道也觉得饿了。她很熟悉那些东西,都是自己以前喜欢的食物。      香寒替他们盛了饭就退下去了,屋里就剩下他和瑾萱。      铭章仍是坐在沙发上,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。瑾萱看了他一眼,自顾往餐桌去。等到瑾萱往餐桌一坐,他腾得就站了起来靠了过去。      他拿起碗筷,像是饿极了一样,一口一口地往下咽,又一边说道,“没几天就是中秋了,不过平昌习惯过八月十四。”      瑾萱听他说着,依旧埋头吃着饭。客厅里摆着一个西洋时钟,瑾萱忽然听到时钟敲了八声,才晓得现在的时辰。      原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了,瑾萱这样想着,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。      铭章说,“最近不能陪你,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,等处理完这件事,我以后大把的时间都归你!你想去哪里走走吗?我让泽之先安排一下,等过了这阵子,我再陪你去!”      见瑾萱不回答,铭章只能苦笑着,“这么好的日子,该是喝点酒才好。”他命人拿了红酒进来,自顾自地喝了起来。      他喝得极快,瑾萱听得那声音咕噜咕噜地下去,像是在怄气,不一会儿,那瓶酒去了大半。     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理他,所以这会儿生气着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凄凉感,亮红的酒光倒映着她的脸,隐藏着莫名的悲伤。她不禁地喊了一声,“再喝下去就醉了!”      瑾萱一开口就后悔了,她不该多嘴,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。      铭章喜出望外,但那喜悦只在脸上停了几秒,很快又恢复了黯淡,他放下酒杯,长长地吐了口气,仿佛将心里所有郁积的东西全部吐出来,缓缓地才说道,“瑾萱,我一直都是那么自私,那么自以为是,一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。      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,也从不管你愿不愿意。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另外一个人的心里占据这么长的时间,让人想忘忘不掉,我好像是着了魔,痴痴傻傻地等,一直等,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。”      屋内只开着一盏壁灯,光线不是很清晰,他的嘴角好像扯了扯,露出凄楚的笑容来,“瑾萱,我错了,我已经无法去挽回了。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,但唯一一件不能答应你,那就是我绝不能让你再离开我了,无论如何都不能,就算是我现在死掉,我也必须抓着你不放!”      他好像借着醉意将所有的心情吐了出来,但说话的时候那样坚定的语气又像是没醉,让人捉摸不透。      瑾萱僵在那里,觉得芒刺在背,扎得她再也坐不下去了。      那一根跟刺通过后背,一点一点地扎进她的心里。她早有预料他会说这些,只是暗暗告诉自己,听听也就罢了。      谁知道她到底是控制不了自己,一颗心早就乱到了极点,忽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,肌肤一圈一圈地紧缩,猛然地抖了一下,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,放下碗筷站了起来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3 53、爱如火焰 ...   铭章见她想要离开,忽然冲了出来,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,瑾萱未及反应之时,那炙热的吻早就覆上了她的唇。他是热烈的,柔情的,所有的情绪在刹那间爆发。      温热的气息喷薄着,带着淡淡的酒香,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,让瑾萱觉得阵阵刺痛。她的心早就乱了,她不能接受他的吻,一旦接受又是万劫不复。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,以冰冷回应他深情热烈的辗转。      铭章一时忘情,转身的时候撞上了身后的紫藤萝花架,噼啪一声,上面的花瓶连同架子砸了下来。铭章这时才回过神来,怔怔地看着她,见她眼底一片冰冷,还是放开了手。      外面的岗哨被许泽之喊走,不然此刻听到声响早就冲了进来。      铭章的喉咙动了动,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,他在晦暗的灯光下站了许久,终是推开门出去。他一走,瑾萱像是失去了力气,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。      她到底是失败了,败给了自己。就算她在他的面前掩饰得那么好,可是在自己的面前,从前的那个自己,那样清清楚楚地站在面前,冷冷地嘲笑着她,令她感到无限的恐惧。      她捂着那剧烈起伏的胸口,使劲地捂着,似乎想通过力量将那份不安与恐惧压下去。      隔天下午,香寒本在屋里陪着瑾萱,忽然被许泽之叫出去弄点心了,泽之突然有这样的举动,瑾萱知他别有用心,只是不想理他。      许泽之道,“夫人,有贵客要见你!”      瑾萱还未回答,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楚了,她抬头见那熟悉的身影,兴奋地喊了一声,“伯予,你怎么来了?”这个时候,皇甫伯予已经走了进来。      瑾萱不知道许泽之口中的贵客是何人,伯予的出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,心里顿时有不少的疑惑。      瑾萱又喊了声,“伯予?”      她声音中满是疑问,伯予倒是自在,“我说过了,你从未试着去了解我!”      他对着许泽之道,“泽之,我能和夫人谈一谈吗?”      许泽之点点头,出去后随即将门掩上了。      瑾萱看着他,他能轻易地进入督军府,又那么亲切地喊着许泽之,看来这中间还是有许多事情她不清楚,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他的信任。      瑾萱双眼充满疑惑,“你的身份对我来说不重要!”      伯予向沙发走去,坐下之后才说,“但你的身份对我来说很重要!”      “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!”      “是!”他坦然而又热烈,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上,“你告诉我,你是因为我之前说的一席话才决定离开颍川的吗?”      其实,是伯予将她逼走的,如果不是他,她也许会在颍川待一辈子。      瑾萱无奈地笑了笑,她不承认也不否认。      这些年来,伯予给了她太多太多,他的爱就像一潭清澈的泉水,透明甘甜。      但是她就是无法接受他的爱,在这之前,铭章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存在,早就将她烧成了灰烬,她连爱的力量也没有了。      “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!”他一步一步地逼问着她,“你无法爱我,那你就是还爱着他?”      瑾萱无奈地喊了声“伯予”,她不想将那个残忍的答案告诉他,她不能伤害他。      伤,“是啊,我之前总以为我有慧中就够了,靠着和慧中的那些记忆活着就够了,可是后来我才发现,我做不到,尤其是在你面前,慧中的影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人不能靠着记忆活着,何况那些记忆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。”伯予口中的慧中,是他已经去世多年的太太。      “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,我只想出去,只想去见致远!”      “致远已经有太太和孩子了,你到了那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?都过了这么久了,瑾萱你不能这样,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自欺欺人!”      伯予越说越激动,又从沙发上起来。      “伯予!”瑾萱喊住了他,“求求你,别再说了。”她害怕他继续说下去,他把她看得那样清楚,他的睿智会将她打得原形毕露。      “不,我要说,如果你不爱他,那就马上离开他。如果你还爱他,那就别这么折磨自己。瑾萱,你要清楚,你没有那么多的六年可以荒度了。你好好想着,这么多年来,你为什么总是那样痛苦,就是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,一天也没有忘记过。你假装自己过得很开心,可是你何时开心过。就算你骗得了自己,也骗不了我!”      “够了,伯予!既然你什么都清楚,为何还要对我说那些话。你不要自作聪明,这里不是战场,不是每件事都能在你的掌控之内,你不要拿你军事家的那套来对付我!”      瑾萱的脸色已经近乎惨白,她差一点就失控了,她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刺激伯予。伯予好像还要继续说下去,铭章突然间推门进来。      他的脸色铁青,深黑的眸子一直瞪着眼前的人。他冷冷地睨着眼前的人,笑中似乎带着挑衅的味道,“皇甫大哥,别来无恙!”      瑾萱吃惊地望着伯予,而后又看着铭章,从他的眼里,她看到了一股杀气,腾腾的憎恨在眼底慢慢地灼烧着。      “瑾萱,我和皇甫大哥有话要说,我等一下再来看你!”      铭章瞥了皇甫伯予一眼,走了出来,伯予神情十分坦然,向瑾萱点了点头,就跟着铭章出来了。他们过了一重院落,铭章的脚步才停了下来。      平昌的秋梧桐绿意十足,秋风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,细密的叶子阻挡着阳光,在地上倒映出斑驳的影子。      “真没想到,大哥到督军府找的人居然不是我!”      铭章背对着他,带着质问的口气,“你早就知道她在哪里了是不是?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?你知道我找她找得多辛苦吗?”      伯予平静地摇摇头,“我并不知道你在找她,我以为你永远不想再看到她了!”      铭章死盯着前面,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令人森冷,他忽然大喝一声,“皇甫松,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?”      伯予笑了笑,眼底一尘不染,“是,你不敢!你若你敢动我,她会恨你一辈子的!”      铭章眼眸微缩,回头细细地看着他,“好个皇甫松,如果不是因为你,或许我的仗还可以打得再漂亮些!早知道就应该除之而后快,当初为什么就没有下手了!”      伯予泰然处之,直视铭章的眼睛,“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     铭章没有过多的耐心听他说,“你今日前来,到底想怎么样?”      伯予温和地笑着,他的笑温润如玉,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质,“我是来帮助你的!”      “帮助?你凭什么就一定能帮助得了我?条件是什么?”伯予突然大笑,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,“第一问题你自然知道,至于第二个问题,为何一定要条件?”      阳光在铭章的背后散开,碎金子洒在他的身上,像刚织成的一张无比亮丽的网将他套牢,身后熠熠生辉,亮得人睁不开眼睛。      远处又像华丽的织锦铺在天边,形成一道无比绚烂的风景。“你既然等了这么久才出现,一定有你的理由,不然你就不配叫‘皇甫松’。再说了,我不想欠你任何人情!”      “不愧是陶铭章,我想要的,你应该心知肚明。”      伯予上前一步,指着西南面的一角,“督军一向大方,一定不会为难我的!”      铭章审视着他,“这不像你,我知道你对那一点兴趣也没有,你真正目的何在?何况我已经把六姐嫁给你们皇甫家了,你还在担心什么?”      伯予深深地吸了口气,“我自然不是为了自己,我那弟弟敬你,绝对不会有半分逾越之心,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。只不过我还要为我们皇甫家考虑,六小姐能保得了自己,也保不了皇甫家,就算能保得了皇甫家,也保不了跟着皇甫家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!我向你要这个,也不过是给那些人留条后路!”      “皇甫柏有你这样的大哥,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!”      伯予深深地注视着铭章,眼底无尽的真诚,“伯予一生所求,不过是为了皇甫家的安定,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!”      铭章痛快地说,“我答应你就是了!至于你的承诺,何时才能兑现?”      “我明天就走!”      “那?”他要的是他的计策,要的是如何挽回瑾萱的心。      “这出戏的主角是尤明钊,不是我!”      伯予更靠近铭章些,附在他的耳边低语,尔后他明快地说,“我能帮你的,也只有到这儿了!”      “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!”      “放心,我会消失的!”      两个人相视而笑,铭章点了点头。他的双眸越加明朗,胜过太阳的光辉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4 54、遥不可及 ...   中秋这日下起了绵绵小雨,天色一直晦暗着,细细蒙蒙的雨从空中洒了下来,缀在发丝如同极小的珍珠一般,亮灿灿的。      瑾萱本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致,但所有的兴致却被这雨给拦住了。她只好在院子里走动,香寒撑着洋伞陪她出来。瑾萱过了一个月洞门,眼角瞥过岗哨,她不由地回头,这一回头,倒让她吃惊不小,她似乎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声,“尤医生!”      尤明钊极为客气地点了点头,那样的客气倒显得几分陌生。瑾萱吃惊倒不是见着他人,而是疑惑他是以何种身份站在那里。      尤明钊终是笑了笑开口,“夫人,许久不见了。”      他的脸上向来不喜庆,这样笑让瑾萱心里突然有了几分凄凉。看他那身打扮和另外一个岗哨没有差别,瑾萱不由地问,“你怎么在这里了?”     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,却没有回答瑾萱的问题,说道,“夫人,这天下着小雨,地面打滑,夫人可要小心!”      微冷的雨点早就缀满了他的头发,隔着他的军衣,慢慢地融了进去。瑾萱知他不想说便不强求,走了几步又回头,“尤医生可否陪我去散散步!”      尤明钊的脸上十分明朗,接过香寒的洋伞,为瑾萱打伞,自己跟在身后。      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瑾萱是万万不能相信尤医生会在那里放哨!”      瑾萱虽不直问,但是心里头还想着这件事。明钊笑着,那笑带着一丝凄楚,“世事难料,夫人是聪明之人,有些话也不必明钊说了。”      他回答得那样坦然,瑾萱的心里不由地开阔了起来。俩人默默走了许久,瑾萱才回过头对他轻声说,“对不起!”      一切已了然于心,当年尤明钊替自己隐瞒怀孕的事情,铭章治罪于他。      然而这些年,他却始终如一守在这里。如今过了这么久,她还能说些什么。      明钊将目光投向远处,细细的雨如同巨大的雨帘一般包围这院落,好似一切都遥不可及,寒风夹着雨的湿气打在脸上,冻得皮肤发紫。      走了几步,突然听见许泽之的声音从墙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,“那荣远唾手可得,何劳督军亲自前往!”      铭章大喝一声,“不亲自手刃了那董从卿,我这辈子就不会好过。”      他一步一步向南逼近,董从卿一退再退,早就无路可退,拼尽最后一口气死守荣远。      董从卿一直是他的心病,铭章势在必得,拿下荣远不过是几日的功夫。      瑾萱不愿跟铭章打照面,不料铭章却走了出来,出了院子见瑾萱站在那里,不由地吃了一惊,脸上似有喜色,问道,“你来找我?”      瑾萱摇摇头,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这里来。      许泽之上前一步,行了礼之后仍是向铭章说道,“督军,江南路远,让师长活抓了那董从卿可好?”      铭章厌烦地瞪了许泽之一眼,回头看瑾萱却是一副温和的神情,笑着对瑾萱说,“我就剩着这一件事了,等办好了,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着你了!”      瑾萱撇开脸道,“我想出去走走!”      铭章仍是笑着,“好,许泽之!”瑾萱忙道,“不,我让尤总长陪着!”      铭章注视着明钊,俩人视线对上,目光让人捉摸不透,他犹豫了一下说道,“好,都依你!不过这天气不太好,早点回来!”      铭章像有什么急事似的,快速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对瑾萱说,“想买什么都买回来,玩得开心一点!”      瑾萱没有回答,默默地点了点头。铭章回头又对许泽之说,“你不用再劝我了,这事我等不了,要速战速决。”      后面的话瑾萱听不见了,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了。      瑾萱上了车,尤明钊坐在驾驶座上。      由于天色阴暗,街道上早就点起了灯。      那已经不是旧式的灯笼了,罩着红色玻璃,雨水打不进去。      水与火就隔在这一层玻璃之间,里面的火是那样热烈,仿佛让外面冰冷的雨也染上了一层温度。     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,街上并没有容芷说的那样热闹,零零星星过去几辆车。      车窗早就蒙上了一层雨雾,外面的事物已经有些难分辨了。      车子开了许久,瑾萱望了望窗外,早已是陌生的路途了。她平静地问了一声,“尤医生,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      明钊在前面开着车并不回头,只是淡淡地回答,“夫人,得罪了!”      瑾萱视线往前一眺,才发现前面一部车子在自己面前许久,不由地往后一看,后面也跟着另外一部车子,以她对尤明钊的信任,瑾萱的心里并不惊慌,更多的只是疑惑。      “夫人放心,明钊不会伤害夫人的。相信夫人刚刚在院中已经听到督军说的话了,现在董从卿有难,明钊已是迫不得已了。”      瑾萱忽然想起铭章的话来,不由一怔,“尤医生不是那样的人!”      她坐在后面看不见尤明钊的表情,他的声音依旧那样笃定,“夫人高估明钊了,夫人怎么看明钊已经不重要了。夫人走后,明钊在大牢里待了三年,明钊一点怪罪夫人的意思也没有!只是……”      瑾萱的眼中带着悲悯,那是许久未出现的神情。      她不相信明钊会是董从卿的奸细,可是他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?      她没有挣扎,缓缓才说,“你抓了我也没用啊,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。”      “自从那以后,明钊不走没把握的棋。夫人不知道,夫人走的那些日子,督军是何等疯狂。”      他顿了顿,“督军是不可能放弃夫人的,从一开始就不会放手的。夫人不曾知道,督军当年勇闯匪窝,回来差点让陶大帅打断了腿,他却始终是一声不吭。”      瑾萱突然脑袋一嗡,恍恍惚惚想起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摸样,为了她不顾生死进匪穴,那一刻她也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。      他和她的当初,那么美好,也那么遥远,隔了那么多的事情,再也回不去了。      细密的小雨在空中飘着,轻得似乎没有任何重量。      但那雨却一滴滴地向她袭来,她无处躲匿,只觉得心上时而凉凉的,又时而热热的,那样忽冷忽热的交替,令她十分难受。      她觉得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会痛苦死的,她宁愿尤明钊没有告诉她这些,宁愿那仅仅是铭章的阴谋,宁愿那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。      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在空气中飘荡了许久,自由了许久。突然某一天一阵风刮过来,她被抛向了更远的天际,粉身碎骨,早已失去了所有。      车子开了一天一夜,瑾萱被带上了船。      隔了一天,雨突然下得猛烈。      远远眺望,江面上滚滚浪涛,船只在上面剧烈地起伏着。      雨水伴着黄色的海水翻搅着,在江面上溅起一个水花后又被另外一个水花覆盖。      雨声越来越大,瑾萱听着外面的声音无端端地出了神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   她知道那董从卿是个极为阴险狡诈的人,铭章若真的孤身前来,恐怕凶多吉少。她虽然对他那样冷漠,但心里始终放不下他。她很肯定,他会过来的。      尤明钊命人端了饭进来,对她仍是那样客客气气的,“夫人,这里简陋没有什么好吃的,您只能先将就着。只要督军肯给董从卿一个退路,明钊会马上送夫人回去的。”      瑾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听尤明钊继续说,“督军已在昨夜出发了,相信中午就能到这了!”      瑾萱终是回头看了尤明钊一眼,说道,“你的情报可比陶铭章的好上几倍!”      明钊笑了笑,“夫人不知道,明钊除了学医还接触过这点东西!”      “可是我不明白!”      “跟了大帅那么多年,我得到了什么?董从卿对我有恩,我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一次了。”      “报恩?”如果尤明钊没有这样说,瑾萱肯定是不会相信的,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背叛澜系,背叛陶铭章。      明钊不再提这件事了,“等一下可能要委屈一下夫人了。”      瑾萱脸上再无表情,心里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,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样紧张,这样的紧张似乎隔了许多年才重新获得,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。      心里惴惴不安,一颗心突突地直跳,仿佛要跳出来似的。      瑾萱在船上的套间里,听到外面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。      明钊命人将她绑了起来,嘴巴也被塞了起来。瑾萱虽没了自由,却没有任何危险。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,外面没了声响,过了好一会儿,又是一阵繁杂的脚步声。      她分明听得了那熟悉的声音,“瑾萱在哪里?”      她心里一恸,嘴巴里粗糙的布块堵得自己难受,她咬得紧紧的,越紧越难受,似乎只靠鼻腔已经不足维系呼吸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55 55、仍然爱他 ...   外屋就只有三个人,里面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各式食物。船上的布置一切从简,看来有人匆匆而来。铭章站着斜睨着眼前的两个人,脸上仿佛冻僵一般。      董从卿站了起来,“督军,好久不见了。”      尤明钊道,“夫人好好的,如果督军答应我们的要求,我们自然会放了夫人!”      铭章怒喝了一声,“尤明钊,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东西!”他冷冷地扫了董从卿一眼,“你要什么就直接开口吧!”      “督军爽快,那我就不兜圈子了。      督军若能割出江南一隅与我,让我在江南安生,从卿已不再奢求!”      铭章冷笑一声,“奢求?你要我割半壁江山与你,还不算奢求?”      “给不给也是督军一句话!”铭章冷眸睨着他,他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将董从卿吞噬,不料他毫不犹豫地说,“只要你放了瑾萱,我都答应你!”      瑾萱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,听到这句忽而睁大眼睛,眼前是空荡荡的房间,外面的亮光透了进来,她的视线投在亮光里,辨识不清是何种情绪。      他和她就隔了一道门,他的声音是那样清楚,可她却见不到他。她喉咙动了动,房间内依旧是一片安静,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。      她以为过了六年,已经成为一方霸主的他会变得成熟老练,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冲动。      “督军且慢!督军还记得当年打伤了我一条腿的事情吗?”      铭章冷笑道,“当年没将你打死已经是你走运了!”      董从卿道,“我想让督军也尝尝那滋味!”      瑾萱心一绷,还来不及思考其他的,就听见两声枪响前后而至,一下子钻进了自己的耳蜗。她怔怔地待在那里,身上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。      瑾萱无声的呐喊,“不,不可以,他陶铭章不能有事,你不能有事。”无尽的黑暗将她吞噬,她吓得无力颤抖。      门突然被推开了,一道光射了进来,如同阳光一般涌进了黑暗的屋子,铭章就站在她的面前,他对她笑了笑,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。      瑾萱看着他,仿佛看着虚影一般,心里潜藏的痛,一次性统统被挖了出来,瑾萱痛得直哭,眼泪簌簌地扑了下来。      她在颤抖着,全身都在颤抖着。铭章支着身子靠在墙上,双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。六年前,他也这样以身犯险,他为何总是那样傻。      瑾萱害怕地扑向他,扑向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,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嚎啕大哭了起来。铭章淡淡地笑了笑,“没事了,没事了!”      她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安危,而是怕他就这样离开自己了。六年筑起来的防线,就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。原来她爱他,仍是那样爱着他。      铭章带着她出去,瑾萱见到外屋的场景,不由地吓了一跳。外头是一帮兵弁在收拾残局,许泽之拿着枪站在那里,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,那尤明钊早就不见人影。刚刚董从卿开的第一枪,许泽之开的第二枪。      铭章从里面出来刚走了两步,铭章便从瑾萱的身边滑了下去。瑾萱失声喊了一句,发现身后一条长长的血带子。她的身子好像也失了力气,连同他一块儿倒了下去。      去年在院子里新栽的几棵梅树,随着料峭的寒风竟然争相开放了。      平昌早在一个月前就下起了大雪,雪花纷纷,整个大地银装素裹。红梅在雪天开得更艳,一朵朵压在枝头。偶有几片花瓣被风扫下,如同刚刚溅下的血滴子,留那抹红色刺在眼中。      许泽之缓缓走了过来,军靴踏在雪里,深深地陷了进去。待走近,他撇了撇四周,谨慎地说道,“尤明钊已经在两天前去法兰西了,泽之亲眼见他上去的!那替身已经让人处理掉了,大船上的一切早就埋在江里了。”      铭章一回头,见瑾萱拿着水獭毛领呢大氅快步走了过来,他笑了笑道,“你先下去吧!”      瑾萱一边嘟着嘴一边替他披上大氅,抱怨道,“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,你腿上的伤还没好,站在这雪地里容易着凉。”      她的鼻子红红的,嘴里呵着雾气。她过来的时候见许泽之在这儿,不由地说了一句,“那许泽之也不体谅你一下,天天来扰你!”      铭章怔怔地望着她,似乎想将她刻在眼里。      瑾萱娇嗔了一句,他只将她轻轻一拉,瑾萱便撞在铭章厚实的胸前,那大氅也随之覆了上去,视线投在梅树上,“这红梅多美啊,忍不住就多站了一会儿。”      瑾萱看着那漫天的雪花飞舞,虽然十分寒冷,但却是不可多得的好景致,只是道,“母亲让我过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,她好吩咐厨房去做!”      铭章笑了笑,将自己的脸贴在瑾萱的脸上。他的脸早就冻僵了,瑾萱冷的一缩,将脸撇开。铭章却不让,硬是贴着她的脸,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,“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!”      瑾萱脸颊微红,捶了他的胸膛一下,道,“那我吃你怎么样?”      她忽而掀开大氅挣开铭章跑了出去,铭章一愣,乐呵呵地追了上来,“吃!我让你吃!”      他扑了上来,瑾萱脚跟不稳,两个人一同倒了下来,在雪地里连打了好几个滚,身上夹带了无数的飞雪。      她双明亮的眸子闪动着,那一汪深潭柔情似水,铭章看得入神,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。瑾萱迎了上来,柔软的唇相互纠缠着,那样炙热的吻,深情绵长。      天地万物好似就剩那雪花沸沸扬扬地飘着,茫茫雪帘当中,就只有他们躺在雪地上拥吻,他们抛弃了所有一切,忘记了所有一切。雪无尽地下着,皑皑的大地向远处无限蔓延着。      他们的身形越来越小,越来越小,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,直至消失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完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全文在此草草结束了,其实有很多想扩写的人物和增加的情节,以后有空会补上:1、怀民喜欢上了容芷,但是容芷不喜欢他,怀民气而参军,后战死。   2、西娴被二子诱奸,自知配不上许泽之,投湖自尽。   3、二子铭益汉奸,后来得以相认,但因为行为不正,后被铭章亲手枪毙。   4、铭章后来养在家里的杜小姐,实则是黄将军之女,为报父仇。   5、瑾萱与铭章的冀中之行,神池与滑雪,看电影。   6、静思与瑾瑜佳偶天成。   7、容芷和慕容的爱情。   8、施承庾和上官曼柔的爱情。   欢迎大家补充,大家要是觉得哪里写得不够或者不好的地方,欢迎指点,O(∩_∩)O谢谢。   附:微博已经在前面贴出,也可以直接搜索“友耕”,欢迎大家常来玩。近期课业繁忙,在赶一篇都市爱情暖男系列的故事,有空就会发上来,希望大家关注。我手写我心,谢谢一直留言的makiotell,还有一直默默关注的其他亲们。   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手机用户可访问:m.bookben.cn